贡院。
自打秋闱结束,袁野清被天子授予这等差事之后,他就日夜待在此处,没再出去过。
这对袁野清而言,倒是让他短暂地松了口气。
回京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日日面对蕴娘,他却还是没办法把那件事和盘托出。起初是见蕴娘身体不好,不敢告知她怕惹她伤心难受,可后来日夜跟蕴娘和两个孩子待在一起,看着这副和睦融融的模样,他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怕这一说,有些事就再也回不来了。
也因此,能抽出一段时间离开蕴娘和两个孩子,一个人,袁野清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要不然袁野清真不知道整日在家中面对蕴娘和两个孩子,他会怎么样。
为官十余载。
袁野清无论何时,面对何人何事,他都心性坚定,从未更改过初心。
也正是因为他这个性子和不畏强权的模样才会在这个年纪就坐上这个位置,如今又被授予批阅恩科这样的机会。
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第一次成了小人、成了逃兵。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蕴娘和两个孩子,他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不管怎么样,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夜已经深了。
袁野清批阅了一日,已经有些头晕眼花了。
两旁烛火通明,里面的蜡烛已经更换过一次。
烛火隔着薄薄一层纱罩,永不停歇地燃烧着,桌上那一沓考卷已经批阅完,袁野清暂且先揉着眼睛站起身,打算稍稍歇息片刻。
他起身踱步到窗子旁。
推开漆红槅窗,窗外无人,只有门前有两个守卫不辞辛苦地站着岗。
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还以为袁野清有什么需要,忙恭声询问:“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袁野清道:“无,我休息一会。”
门外侍卫听他这样说,自然没有旁话,只又说了一句:“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同我们说。”
在贡院的这些时日——
为了以防有人互通消息,或者勾结串通,三个批阅卷子的大人都是不在一道的。
人也不准出去。
一日三餐和起居住行都只能在这间屋子里完成。
但除此之外对他们却是格外纵容,几乎是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前几日那位翰林院的庄大学士半夜忽然想吃走马巷王娘子家的烤猪蹄,也有人为他不辞辛苦大老远去买来。
还有那位吏部的陈尚书……
他对吃的倒是不挑剔,但对一应住行却是要求颇多。
大到被褥枕头、小到香料、墨水,都有专门的癖好,非用那些不可,若不然就睡不好。
相比于那位庄大学士和陈尚书,他们屋里这位袁御史对他们已是十分优待了。
平日都是给什么吃什么,从来也没主动要求过他们什么。
倒是让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恨不得他要求点什么,要不然,他们这也太轻松了。
袁野清答了声好。
外头再无别的声音,袁野清便闭上眼睛享这一时片刻的安宁。
秋日夜里的风已经有丝丝凉意了。
此刻轻轻拂在他的脸上,让袁野清顿时觉得清醒了不少。
他长舒一口气,把心中的浊气尽数吐出,但举头望月,他心中的愁绪却不减反重。
如今家里还不知道。
星洲那边又有路青看着,倒是不必担心什么。
可贡院并不是长久之处,他总要出去的,等批阅完这批卷子,他也就到了要去面对现实的时候……届时无论如何,他都得跟蕴娘把此事说了。
要不然他对星洲也不好交代。
只是想到这,袁野清就觉得头疼欲裂,指腹搓揉着疲惫至极的眉心,袁野清又重新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这是新拿来的卷子?”
袁野清听外面侍卫这样说便知道这是又有新的卷子送过来了。
他不愿让人瞧见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便收回手负于身后,等听到门外又传来一声“袁大人,宋吏送卷子来了”。
“进来吧。”
他应了一声。
外面应了是,很快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吏走了进来。
“袁大人。”
老吏进来之后先放下手里的东西跟袁野清拱手作了个长揖。
“嗯,桌上的卷子已经批阅好了,你拿走吧。”袁野清说了一句。
老吏应声。
把手里的考卷拿过去,又把桌上的考卷拿过来,简单翻阅了一番,他问袁野清:“今年的考生,大人可有满意的?”
袁野清清醒过来了。
他合上窗,重新过来了,闻言便说:“尚无。”
老吏显然也不是第一个听到这个答案了,他笑着跟袁野清说道:“庄大人和陈大人那边也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选出几十个,这一年年的,咱们北方这边的学子倒是越来越差劲了。”
“南边多文人,古来南边比起北边就要更重视些科举,能人多也不足为奇。”袁野清自己也是南边人,还是文人最多的临安人。
不过他自己倒是并不觉得南边学子就一定要压过北边的学子。
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什么地方的学子,最终都是为大燕效力。
“以前也不是没有北边比南边厉害的先例,之前就有几届状元出自北边的。”他又说了这么一句。
老吏这么多年一直在贡院,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
他点点头,还想跟袁野清再说几句,见他眉眼疲乏,便也未再多言:“那您继续看着,我把这考卷送到陈大人那边去。”
“夜深,烛火熬眼,大人再看会也就歇息吧,这还有段时日呢。”
老吏走前又劝了一句。
袁野清冲人温和一笑:“多谢老丈。”
老吏笑着摇了摇头。
拿着东西走了。
考卷采用的是糊名法和誊录。
考生考完之后,先着人把关于考生的名字、籍贯全都封印起来,以防被人提前知晓身份,又因为这些年参加秋闱的宗亲士族也越来越多了,堵不如疏,一味地在朝中找那些无根无基的清流也不是法子,何况也难保有人提前传递字迹的,便又多了一项誊录。
考卷封印起来之后由专人把每一份考卷誊录下来,然后再把这些誊录的试卷送到批阅考卷的大人手中,由他们批阅。
每一份考卷需要三位大人一起批阅打分,最后由人统算分数,把最好的那些考卷送于宫中由天子亲自查阅,再定名次。
这一项工作,耗时之长、用人之多,可谓是十分复杂。
可挑选人才本就不易,也因此在这其中能够脱颖而出的那些学子本就要比其余待诏、封荫或是经由别的途径选拔的人才要高人一等。
内阁之中也多是由翰林院所出的学子。
也就有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虽有老吏劝说。
但袁野清还不困,他这些时日都是困到极致才能入睡,与其耽误时间,倒不如把时间花在正途上面。
他又喝了一口冷茶,清醒了一些便继续翻看起这次送过来的新卷子。
他早年在南方当过差,也见过南方学子平日所做的文章、策论,说句实话,他这几日看下来,实在没有一份考卷能让他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又看了几份,也都是中规中矩,八股做得不错,策论却差强人意,至于应用文就更是差强人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这些考卷可能要送至宫中由天子查阅,用词皆是小心、谨慎,生怕写错一个字便获了罪。
袁野清看得直摇头。
他能理解那些学子所思所想,从前他参加科考的时候也曾与同窗探讨此事。
曾经就有学子因为说到了真正的民生问题,让天子震怒,彻查所处之地的官员,虽说那篇文章饱受赞扬,可那位学子却并没有入仕,反而还被人打压了,最后郁郁不得志。
但袁野清觉得苦读多年,本就是为了一展心中抱负,若只是做那随波逐流的水,又有什么意义?
‘看来今年的状元又是要出在南边了。’他一边批阅,一边在心里无奈想着。
本想再批阅一份,他就去睡了。
未想在看到那份考卷的时候,袁野清竟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甚至不受控制地站起身。
膝盖在桌腿上撞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袁野清虽然及时扶住,但还是漏了声音到外头。
门外侍卫听到,不由关切问道:“袁大人,怎么了?”
“没事。”
袁野清答了一声,把烛台放好,又把茶盏放到一旁,然后也不顾膝盖的疼痛,他双手捧着那份考卷几乎是如获至宝地翻阅起来。
八股做得倒只是中规中矩,不算亮眼。
但其中的那篇策论和应用文却让袁野清双目放光,他甚至舍不得坐下去看,而是捧着这份考卷认真翻阅起来,越看,他越惊喜。
别说今日。
光这些年,他便少见能把民生问题写得这般犀利又言之有物之人。
就当下民生,以及老人、小孩的养育问题,还有“孝道”一事,这份考卷竟是一一说来,虽言辞犀利了一些,有些用词也过于大胆,但袁野清却看得十分满意,甚至忍不住畅声喊道:“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
传至外面,两个侍卫不由相觑一下,皆有些惊讶。
袁野清为官并不倨傲。
两个侍卫与他相处几日,已不怕他,这会听到声音不由笑道:“看来大人是瞧见满意之作了。”
袁野清也不觉得他们是武夫,不懂这些,笑着应道:“满意,十分满意!”
他说着又仔细研读了好几遍,这才重新回座,认认真真打下了这几日以来第一个高分。
因为这一篇文章,袁野清十分兴奋。
赶了趟大夜把剩下的其余几份考卷也一并给批改了,可惜的是,余后几份考卷又都是中规中矩,有八股做得不错的,或是策论做得不错的,但也只是言辞华丽,没有让他再有眼前一亮的佳作。
袁野清觉得有些可惜,却也知晓像那样的佳作本就不可多得,只得摇头去洗漱睡觉。
他睡下的时候。
天光既明,远处已有一些微亮之处。
袁野清这一觉睡得很沉。
睡得太迟,以至于头沾上枕头就昏睡过去了,而门前两个侍卫守了一夜也有些疲惫不堪,虽然强撑着没睡,但也是哈欠不断,只等着人快些来接班,好去睡觉。
未曾彻底关合的窗子不知道何时被人打开了。
有个身影跃了进去,并未引起一点声响,蒙着黑布的黑衣男人小心地放下窗子,先一扫内间,仔细听闻有轻微的呼吸声,他便放轻脚步走至桌前。
他手里已有一份卷子。
按着卷子上的内容,他查阅起桌上的卷子,待瞧见其中内容一样的卷子时,男人忙把其抽了出来,本想直接带走,却扫见了卷上朱笔批阅的高分。
男人动作忽然一顿。
他虽不懂这些,却也知晓这个代表着什么。
他今夜翻阅众多,从未见过这样的分数,倘若他今日没有这么做,以这样的分数来日必定可以金榜题名。
不知为何——
年迈的男人忽然想到那日少年与一众好友走过长街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忍了。
若是等到榜单出来。
他没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是否会失落难过?
这样想着。
他手里的动作就没法那么果断了。
但这样的不忍也只是停顿了短短的片刻。
想到他面见那位会产生的结果,男人还是一咬牙直接把卷子抽了出来,又在走前往里面点了一支迷香。
他在贡院多日,已经知晓每日送卷拿卷的时间。
清晨一波,夜里一波。
以防万一,还是让里面的人睡得再长久些。
其实原本不至于这么麻烦,早在送来之前他拿走公子的考卷就好,这样就会落得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可惜千来份试卷实在太多了。
想在从中找出属于公子的试卷犹如大海捞针。
等他找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过还好现在只有里面这位袁大人才看过,等今早那位老吏拿走,就不会有人再知道这份考卷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哑叔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他总觉得这事或许不会如国公爷所设想的那样走。
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总觉得可能会出现别的枝节。
但都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考卷就不会有名次,千来份试卷也不会有人一一盘查,纵使他心存疑惑也所告无门……
哑叔咬了咬牙,拿着试卷准备离开。
却没有按照国公爷说的当场销毁,而是直接对折之后就揣进了怀中。
窗子再次被人打开。
却犹如一阵风一般,甚至都没产生什么声响,就消失了。
等老吏早上来送换考卷的时候,袁野清还没醒。
门前侍卫还未换班,看他过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袁大人昨夜批到清晨才睡,还没醒,你进去的时候动作轻点,千万别把人吵醒了。”
老吏自是连连应是。
正要推门进去,侍卫想到什么又说了一句:“昨晚你送来的,大人已经批好了,让你今早来的时候直接拿走。”
“这么快?”
老吏有些惊讶,他本来还想晚上来的时候再拿的。
侍卫笑道:“昨儿夜里大人说是看到了一篇好文章,兴奋地一晚上都没睡,这不,直接全批改完了。”
那侍卫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一边打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好了,你快进去吧。”
老吏见他困得不行,也没再说什么,哈着腰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老吏也不敢发出声音。
把托盘上的考卷先放于桌上,又把桌上批阅好的那沓子考卷收拾好拿过来,想到刚才那位侍卫说的,老吏忍不住翻看了一下。
可从头翻至尾,也没瞧见什么高分。
他不由小声嘟囔道:“也没有什么高分啊,倒是庄大人那有一份。”
他说着摇了摇头,以为是那侍卫迷迷糊糊说梦话呢,也没多想,拿着考卷就出去了。
……
徐琅知道昨日街上的事,已是翌日清晨了。
他这一醉,直接醉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倒是精神百倍,通体舒畅,完全没有一点不适,甚至还能当场打一套拳。
他拍着床兴致盎然起来。
起来就高声喊道:“元宝!”
元宝就在外面候着呢,一听到他家少爷的声音,立刻迭声喊道:“来了来了!”进屋,拐进内间,瞧见他家少爷已经起来穿衣裳了,他忙过去,站在人身旁,歪着头冲他说道:“少爷,您醒了啊?”
徐琅瞥他。
觉得他这话问得简直就是废话,还怪里怪气的。
“瞎眼了?”
他居高临下睨着他问:“没看到你家少爷都在穿衣裳了?”
“小的这不是怕您酒还没醒吗?”元宝嘿嘿笑,边说边给人去拿腰带,嘴里还嘟囔着,“让您昨天不带我去,被人灌醉了吧!”
“也亏得国公爷不在,要不然肯定得拿水来泼您,您这可是直接从昨天醉到了今天,您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去给您找大夫来看看了。”
徐琅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尴尬。
他轻咳一声,勉强压抑着自己心里的那股子尴尬跟元宝说道:“你少爷我这是临场发挥太少,才中了招,再给我实验几次,必定能把他们全都喝趴下!”
元宝嘴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您还想着喝呢?以前也不知道是谁满嘴嫌弃,还特地跑去看二公子笑话的,现在倒是上头了,要是哪一回……”
他小嘴叭叭说个没完。
徐琅只觉得自己喝酒头都没疼,现在倒是被元宝念得开始头疼了。
接过元宝递来的玄色别银腰带,他直接伸手按住元宝的头把人往旁边一推,满嘴嫌弃道:“吵死了。”
元宝一听这话顿时委屈了:“少爷您以前都没嫌过我烦!”
“您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小厮了,还是觉得小顺子比我乖巧,您也想要个这样乖巧的小厮了!”他两眼泪汪汪。
徐琅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翻了个白眼,一边系腰带一边道:“现在嫌了,再吵就把你直接卖了!”
他这样说。
元宝反而不委屈了,他才不信少爷真舍得卖他呢!
再说还有姑娘呢!
大不了他跟姑娘告状去!
他又跟个小陀螺似的给人拿这拿那,嘴里还说道:“不过少爷,您真得少喝点,昨儿夜里姑娘担心得来看了您好几回,也亏得昨天是那样的场合,都是认识的,又有赵公子和二公子看着,要不然换成别的,您要是不小心被人骗了中了招,那可怎么办啊?”
“元宝可不想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奶奶啊。”想到这,他就愁得眉毛都要耷拉下来了。
徐琅亏得是这会没喝水,不然估计会直接喷出来。
还少奶奶!
他没好气地拍了下元宝的头,骂道:“想什么东西呢!你当我是傻子啊?要不是裴郁和长幸在,我能跟别人这样拼酒吗?”
他又不是真的不知道危险,怎么可能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不过听他说起阿姐昨日来看他好几回的事。
徐琅莫名又有些心虚和自责,他最怕阿姐担心他了。
元宝抱着头哎呦一声:“疼。”
心里倒是放心不少,还好少爷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嘴里还是一直跟人嘟囔着“喝酒不好,喝酒容易误事,您要少喝”,想以此给人洗脑。
待瞧见徐琅看过来的眼中带着杀气,他忙又机灵地抱着头往旁边一窜。
躲得远远的才敢跟人说话:“我是说真的!要不是您昨天喝醉了,二公子也不至于被陈氏那个恶毒妇人那样欺负啊!”
徐琅刚在洗漱,听到这话,脸都没擦,顶着一张满是水痕的脸抬头问元宝:“陈氏?哪个陈氏?”
想到一个人。
他立刻皱眉道:“裴有卿他娘?”
“除了她还能有谁啊?”元宝点头嘟囔道,然后把昨儿东街上发生的事和人全说了,说罢扫见少爷脸色难看,他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二公子反击了,现在外面全是在说那个毒妇和裴家不好的话呢!”
“二公子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他不好了!”
“他们现在啊都觉得裴家是烂到骨子里了,才会这样欺负人呢。”
“那个毒妇还有完没完!欺负了姐姐还不够,现在还来欺负裴郁!她还真当我们徐家没人了是吧!”徐琅说着直接拿过面巾随手揩了下脸,也不顾鬓角还有些湿润,他就直接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外走去。
元宝看他这个反应,一愣。
等回过神,忙追过去喊道:“少爷,您这是去哪啊?”
“教训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去!”徐琅头也不回说道。
元宝听到这话哎呦一声,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坏事了,他可没想着要少爷去闹事啊!
少爷好不容易才消停几天。
要是因为惹事而出了什么事,那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想到这。
他立刻跑得更快了,心里想着“完了完了”,嘴里也跟着喊道:“少爷少爷,您别去啊,要去,您也先跟姑娘说一声啊!”
可他人矮腿短,哪里追得过徐琅?
徐琅一步都能顶他三步了,等元宝气喘吁吁追到门口的时候,徐琅都已经快到大门口了。
还好吉祥回来了。
看徐琅气势汹汹从院子里出来,他便反应过来迎了过去。
“少爷这是打算去哪?”他拦在徐琅面前问道。
徐琅连回都不想回,就想着去裴家找陈氏算账,当下也只是沉着脸说:“让开!”
“少爷是打算去找陈氏吗?”吉祥问。
徐琅一怔。
似乎没想到会被他猜到,但反应过来便越发没好气道:“你知道还拦我?”
吉祥仍拦在他面前,嘴里却说:“少爷不必去裴家了。”不等徐琅皱眉,他又跟人补充了一句,“陈氏已经被裴行昭休弃,昨儿夜里就被赶出裴家了。”
“什么?”
徐琅有些怔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吉祥仍平静地站在他面前说道:“这事现在外面已经传开了,您若不信,回头到了堂间吃饭的时候,随便找个人过来问下就是。”
徐琅不是不信。
吉祥从来不会说空口无凭的话。
他只是有些没想到……
没想到裴家这次动作竟然这么迅速,没想到陈氏真的会被休弃。
“你醒了?”
前面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徐琅抬头,正好瞧见裴郁从隔壁院子里出来。
裴郁本是想着过来看看徐琅醒了没,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他了,又见他们主仆此刻的模样,裴郁不由蹙眉,刚想说话,元宝已然气喘吁吁叉着腰跑着过来了。
“好在追上了。”
他喘着气说道。
裴郁看到这副情景,长眉不由拧得更加深了:“怎么回事?你要去哪?”
徐琅还没开口。
元宝已然快人快语先说了起来:“少爷知道您被陈氏那个毒妇欺负的事,想去裴家给您报仇呢!”
裴郁听到这话,神色忽然一软,他看着徐琅说:“不必去了。”
徐琅听他这样说,下意识问道:“你也知道了?”
裴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刚知道。”
他也是今早听叶七华说的。
不过比起旁人,他知晓的要更为详细一点。
叶七华毕竟以前在裴家当过护卫队长,如今还有不少兄弟好友在裴家当差呢。
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昨儿发生的那些事。
昨儿陈氏一回去就被裴长川喊过去了,后来裴行昭回来还直接对陈氏拳打脚踢,不过让裴长川下定决心休弃陈氏的好像是有人给裴长川递了一张字条。
至于那字条上面写着什么,倒是无从得知了。
当时除了裴家那些人还有常山以外,都被赶了出去。
裴郁也懒得去问这些。
“所以不必去了,现在这个结局就很好了。”裴郁跟徐琅说,不想他为他的事太费心思。
徐琅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他一路气势汹汹而来,此刻却被这个消息震得偃旗息鼓,心里还有些不满,但也觉得这个结局已经不错了。
沉默半天,最后也只是吐了一句:“便宜她了。”
裴郁倒是觉得如今的结局比杀了陈氏还要让她难受。
她向来最看重脸面和名声,要不然也不会伪装这么多年,如今却原形毕露,以后无论去哪都会有人摘指她。
所有她苦苦追求的名誉、地位都在顷刻间化作乌有。
不过裴郁知道最让她难受的——
还是以后没办法再亲近裴有卿了,辛辛苦苦养育成才的儿子却没办法再亲近自己,这对陈氏而言,岂不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陈氏肯这么痛快答应离开裴家,恐怕也是为了裴有卿。
不想被她牵连。
裴郁忽然有些恍然。
就连恶毒如陈氏这样的妇人也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到这样一步,可他的亲人呢?他平素已经很少想起裴行时了,但此刻,却很想问他一声。
他就这么恨他吗?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走吧,你姐在等我们吃饭了。”裴郁只是这样说了一句便转过身了。
徐琅自然连忙跟上,嘴里还喊着:“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