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起初并未察觉到裴行时的语气有什么不对的。
见他终于肯转身了,还十分高兴,扬着一张笑脸,兴致勃勃与人说道:“我们也没想到二公子竟然这么厉害,原本以为他进了书院,怎么着也得再等三年才考,没想到他这次竟然直接参加了。”
不过到底不知道二公子的水平。
常山生怕国公爷如今期望越大,回头失望越大,忙又敛了一点脸上的笑意与人说道:“要我说,二公子能参加肯参加,那就值得鼓励值得嘉奖,就算这次不成也还有下次。”
“为何没人与我说?”
裴行时终于发话了,但嗓音依旧很沉,就连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起来。
其实裴行时的脸色好不好看,很难看出来,他这些年无论对谁都是这副模样,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情绪。
他如今脸上又蓄满了络腮胡。
从前玉面罗刹的模样被那一把胡子遮得干干净净,就连那一身情绪也一并被藏了起来。
可常山自小与他相识。
对于他高兴还是不高兴,还是能够感知出一二的。
此刻看着灯火下高大男人面上的冷然,他心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咯噔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纵使老练如常山,此刻也有些闹不明白了。
这二公子参加秋闱是好事啊,别人家想都想不来的事,国公爷怎么瞧着还不高兴了?就连老太爷知道这事都特地写了信夸赞了二公子呢。
“您这是……”
话未说完,忽然想到国公爷这么多年对二公子的冷待,也知他这么做是在责怪二公子的出生害了夫人,但这种事怎么能怪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他沉默片刻。
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国公爷,有些话,按理说轮不到我这个做下人的人来说。”
“但夫人的死实在怪不到二公子身上,他一个婴孩能知道什么?何况……”那句女子生产本就危险的话,常山到底还是没敢说,怕惹国公爷不喜。
只能另起话头说道:“都已经十六年过去了,您就算对二公子有再大的怨如今也该消了,现在二公子平安长大,又小有建树,您又回来了,正是父子俩该好好缓和关系的时候,您怎么还……”
他语气无奈:“若是夫人在天有灵也肯定盼着你们父子能好。”
这话。
常山以前不敢说。
如今却咬着牙硬着头皮与人说了。
他是真的希望他们父子俩能好好的,这不仅是为了二公子,也是为了国公爷,国公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年纪又大了……他是真不希望国公爷跟老太爷似的,一大把年纪却只有他这么个老仆相伴。
别人以为老太爷一直待在青山寺是为了静养为了清修。
可哪个老人会真的希望自己临到最后,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山上,跟老仆和僧人为伴?
如若不是国公爷不在京城,二爷对老太爷又多有怨言,他岂会一个人住在山上?
哪个老人不希望子孙环绕膝下,身边热热闹闹的?
每次寺庙中有一家人一起来的时候,老太爷总会看着他们默默出神许久,虽然老太爷从未说过,但他知道老太爷是盼着一家人能够团聚的。
这也是为什么老太爷如今希望二公子能回来的原因。
年纪越大,人就越盼着和睦。
他说这些话,也是怕国公爷以后也沦落到这样的结局,怕他老了之后后悔。
常山放软声音,改为语重心长地与人说道:“您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宁夏,日后总要回来的,难道您真想跟二公子一辈子都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二公子如今十六了,再过几年恐怕就要成婚生子了,您就算不喜欢二公子,可您难道就不希望有人能喊您一声祖父?”
裴行时没说话。
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光却落在手里那只鲁班锁上面。
常山见他这样,只当他是被自己说动了,正想再接再厉再说几句,却听裴行时头也不抬与他说道:“出去吧。”
“国公爷……”
常山皱眉,实在不明白父子俩何必闹成这样。
“出去。”
裴行昭的声音依旧冷然。
常山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有气也有无奈,却也没法违背他的意思,只得闷声应是。
看着男人高大又孤独的身影,他无奈摇了摇头。
“您记得把面吃了。”
说罢,未听到裴行时的声音,知道他是不会再搭理他了,常山也只得转身离开。
出去之后正好看见送完衣服回来的詹叙。
两厢一见面,詹叙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一面看了眼他身后的屋舍,一面压着嗓音问道:“怎么回事?刚不还高高兴兴的吗?”
常山把刚才的话与人说了。
说完还是没忍住,低声吐槽一句:“真是个犟骨头!”
詹叙听罢也深有同感。
“算了,随他去,看他以后后不后悔!”他说罢又拍了拍常山的肩膀。
不过这种情况,要让他心无旁骛跟着常山去喝酒,他也做不到,只能说:“咱们下次再聚,今天一路奔波回来,我也累了。”
常山也是这个打算。
两兄弟就暂时先作别分开了。
目送常山离开。
詹叙又在院子里待了一会,方才抬脚进去。
进屋看见男人还站在架子前,负手看着那个代表夫人的陶瓷娃娃,低着一双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桌上的那些吃的明显还没被人动过。
詹叙一脸无奈喊道:“我的主子,您再不吃,这面就坨了。”
“夫人的娃娃就在那,您随时都能看到,这面条坨了,回头我还得给您跑厨房去,您就算不心疼心疼我,也好歹心疼心疼厨房那些可怜做工的。”
詹叙一边说一边拿着筷子帮他把已经有些变坨了的面条重新绊开。
眼睛看着裴行时的方向,嘴里则继续碎碎念道:“人家平时这个点早就去歇息了,您大人大量,快把这份面吃了,小的呢,也能下去歇息了。”
“你下去吧,我这不用伺候。”裴行时淡声说道,依旧不曾转身。
詹叙却没走。
他是最清楚他家主子的。
他要是真这样直接走了,这面,他要么不吃,要么回头随便对付两口,也不管冷了还是坨了。
“您这不吃完,回头我可没法跟老太爷交待。”
“我可听说了,老太爷这两日要回来一趟,您要是再这样,回头老太爷问起,我可不会再跟从前似的帮您打掩护。”詹叙边说边把拌完的面条重新放到桌上,然后双手环胸,睨着一双眼睛看裴行时。
裴行时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看着莫名有些威严。
但詹叙自小跟着他,岂会怕他?仍是抬着下巴,一脸无畏地回望过去。
裴行时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詹叙看他终于坐到椅子上了,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也跟着浮现了一点笑意,他忙把筷子递了过去,又想给人倒酒。
“不用。”
裴行时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握着筷子,闷声吃着,没让詹叙给他倒酒。
他这些年一直滴酒不沾,年里年节都是一样的。
詹叙便也没坚持,重新把酒壶放了回去。
本来还想就着先前常山说的话跟国公爷再说几句,他跟常山一个想法,希望他们父子俩能早日和好,他们看着高兴,老太爷恐怕也能放心些。
可他两片嘴唇微张。
话还没说出口,就冷不丁听到主子先说话了:“哑叔现在人在哪?”
“哑叔?”
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詹叙不由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回道:“应该就在香山吧,他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山脚下守着夫人的墓吗?”说罢,詹叙低头看向裴行时,“您要见他?”
“嗯。”
裴行时依旧低着头。
詹叙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能问:“那我明日让哑叔来见您?”
“不用。”
裴行时说:“我亲自去。”
詹叙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反正国公爷本就是为了夫人回来的,早啊晚啊的,什么时候去都一样。
“那明日属下多拿些吃的陪您一道去。”他说着也笑了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哑叔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哑叔并不是裴家的人,而是夫人带进府里的。
可要说起来,他也算不上崔家的人。
哑叔以前是在江湖上混的,听说还是一位排行榜上的大侠,可惜被自己的亲近之人所害,不仅眼睛瞎了一只,就连喉咙也被毒哑了。
他最窘迫的时候,正好遇见夫人。
夫人见他可怜,就给了吃的和银子。
当时夫人名满京城,难免有嫉妒她的女子,有次踏春,便有一位与夫人身份差不多的女子因嫉妒夫人而故意害她的马发了狂。那时主子正跟着老太爷在外面打仗,夫人身边的护卫一时又被其他人困住,危难时刻,正是这位哑叔救下了夫人。
之后哑叔就跟在了夫人身边。
就连后来夫人嫁进裴家也一直带着哑叔。
等夫人去世之后,哑叔就自请到香山成为了夫人的守墓人,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一个人待在香山那边,也就只有主子每年去的时候才会见他一面。
他都不一定能见到。
他心里想着明日看见哑叔,正好跟他讨教讨教功夫,未想却听主子说道:“不必,我自己去。”
詹叙皱眉。
但回想从前每年国公爷都要在夫人墓前待好几天,也就作罢了,只说:“那我明早让厨房准备好吃的。”
这次裴行时倒是没拒绝。
还说了一句:“让厨房多做些甜点。”
知晓这是给夫人准备的,詹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忙恭声应是。
之后主仆俩未再多言。
等裴行时吃完,詹叙就拿着东西下去了。
而裴行时在他走后,也未立刻歇息,他继续把架子上的东西一一擦拭干净,而后拿着属于崔瑶的那个陶瓷娃娃眺望窗外,他满是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陶瓷娃娃,脸上的表情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沉郁复杂。
……
翌日清晨。
裴行昭从梓兰的床上醒来之后就听说了裴行时回来的事。
当下他的脸色就变得奇差无比。
彼时他正站在床前,由梓兰的贴身丫鬟凉月替他穿衣服,冷不丁听到贾延这一句,他当即就冷着脸沉声道:“你说什么?”
凉月吓得双手都不自觉微微颤抖了下。
好在裴行昭这会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要不然肯定又得大发雷霆或者借机生事。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行昭沉着嗓子问贾延。
贾延未敢隐瞒,如实答道:“昨儿夜里就回来了,底下的人问过常管事,常管事说夜深了,闹得大家都知道再去见国公爷,两边都受累,便没来禀报。”
明明常山此举是好心。
但裴行昭听罢还是沉着脸道:“他倒是越来越会做我们的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老头子的种,他裴行时的好兄弟,我们裴家的当家人呢!”
这话自然没有人敢接。
梓兰原本躺在床上,见凉月吓得小脸发白,手都在抖了,生怕裴行昭瞧见之后不喜要处置她,便披着衣裳起来了。
她如今肚子已经显怀了。
虽然体重并未增加太多,但毕竟肚子里面还揣着一个孩子,她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轻盈了。
她小心翼翼扶着床沿起来。
其余人都未曾注意到,只有贾延隔着屏风瞧见了。
看她突然起来,他神色微变,下意识想往前迈一步,又想起他们两人的身份与隔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只能继续按捺着。
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梓兰的方向,生怕她出事。
裴行昭和凉月未曾注意到。
梓兰也未曾注意到。
裴行昭现在把她当宝贝疙瘩一样看待,平日即便起来也不用她伺候洗漱穿衣。
她也从来未曾推辞过。
能不伺候裴行昭,她自是乐得轻松,她恨不得一辈子都不伺候他才好。
但凉月是她的好姐妹,也是她在裴府如今唯一相交的人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裴行昭因为她的肚子疼惜她,却不代表会纵容她身边的这些人,何况她十分清楚裴行昭的性子。
她就是他豢养的一只宠物。
他想怎么对她好都可以,但她若是敢恃宠而骄,或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为所欲为,那迎接她的只会是与陈氏一样的结果。
她在陈氏身边伺候那么多年,自然知晓裴行昭有多不喜欢国公爷。
毕竟兄弟被人拿来比较这么多年,裴行昭从未赢过,本来今年还有望成为六部尚书,如今也没了希望。
如今国公爷突然回来。
他一个自诩当家的人却到现在才知道。
知他此刻心里必定又是万分不爽,也怕他借机发作,梓兰边披着衣裳朝裴行昭走去,边同他说道:“您近日公务辛苦,常管事也是怕累着您。”
说罢。
她便已经走到了裴行昭的面前。
顺道轻轻拍了拍凉月的胳膊,让她退到一旁。
凉月岂会不知她这般所为是因为什么,当即眼睛酸胀,眼眶也红了一圈。
她这会也不敢说话,忙低着头退到一旁。
梓兰便就着先前凉月的活继续给裴行昭系起腰带。
裴行昭看到她,脸虽然还有些紧绷,但神情却松缓了一些:“你下来做什么?”
梓兰一边给人系腰带,一边仰头笑意盈盈地嗔怪般看了一眼裴行昭:“妾身想伺候您,不行吗?”
她一脸柔顺的模样总算让裴行昭脸上的阴霾好看了一些。
“还是你乖。”
裴行昭说着把手放在梓兰的头顶,轻轻揉了一把,心里也因为梓兰的话而变得熨帖了不少。
再问起贾延的时候,他的声音总算是没先前那么阴沉了:“他现在人呢?”
贾延低声答道:“一早就出去了,属下见国公爷手里拿着食盒,应是去香山那边祭拜大夫人了。”
裴行昭听到这话,并不意外,甚至称得上是意料之中。
他这个兄长什么都好,就是太痴情,痴情痴到脑子都没了,人都死了十六年了还念念不忘,也不知道深情给谁看。
人不在最好。
他也懒得跟裴行时搞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
等梓兰替他穿戴完,他顺势接过凉月手中的官帽,跟梓兰说了一句:“好了,你再去睡一觉吧,我今日吏部还有早会,得早些去,就不用你陪着吃早膳了。”
“你好好歇息,千万别累着我的宝贝儿子。”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裴行昭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好看了许多,还伸手摸了摸梓兰的肚子。
即便隔着一身衣裳,梓兰还是感觉到浓浓的不适,一股子油然而生的厌恶就从心口一路泛至喉咙,是孕吐的标志。
但梓兰知道这更是因为她恶心裴行昭,所以才会对他的触碰如此抵触。
若说有这个身孕最让她庆幸的是什么——
那必定是因此她可以解脱一阵子,不用再伺候裴行昭了。
可即便心中再是厌恶,梓兰也还是笑着由着裴行昭动作,嘴里跟着柔声说道:“等您走了,妾身就去歇息。”
裴行昭见她这么乖,心里自然更为熨帖。
现在在这个府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开心的也就只有梓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只有在梓兰身边。
他才能感受到作为男人的尊严和荣耀。
而不是一直被人贬低。
若说最开始裴行昭只是看中梓兰的好颜色和她的乖巧,贪图一时新鲜,那么如今对于这个身怀六甲有了他孩子的女人,他也是真的对她生出几分情意了。
恨不得再陪着她待一会才好。
可惜如今吏部换了他的死对头当家,他怕连如今的侍郎都做不成,自然不敢被人抓住把柄。
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
裴行昭着急要走,但在走前,他还是特地多叮嘱了梓兰一句:“你这阵子记得少出去。”
“陈氏那个疯女人这次回来变了很多,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外面我已经吩咐过了,没人敢放陈氏进来。”
裴行昭是担心陈氏那个女人回头真的乱发疯,害了他的宝贝儿子。
虽然他手里抓着陈氏的把柄,她只要还想活命,就不至于做这样的蠢事。
可万一呢?
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宝贝儿子跟她硬碰硬。
梓兰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道暗流,脸上表情却一丝未改,仍是那副柔和的模样,闻言也只是柔声答道:“妾身都听二爷的。”
裴行昭最喜欢她听话的模样。
见她眉眼乖巧,他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地离开了。
屏风外。
贾延看他出来也连忙跟上,不敢往后看。
主仆俩很快就消失在了屋中。
而梓兰在裴行昭走后,脸上的那点柔软与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凉月早已习惯她这副模样了。
她已知道梓兰姐姐嫁给二爷只是为了报复夫人,最初知道的时候她又是生气又是为她难过,可事情已然发生了,也没别的法子。
只能往前看。
当下她也未说什么,红着眼睛,她上前一步扶着梓兰重新回到床上。
“姐姐以后别这样了,要是二爷真的生气,连您的话也不听可如何是好?”
她是怕梓兰姐姐因为她惹二爷生气。
梓兰听到这话,因为裴行昭而变得淡漠的脸倒是又重新缓解了许多,她垂眸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凉月,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她眉目温柔,声音也是温和的。
“你是我带来的,我自然得好好护着你,不让你被人欺负。”
“姐姐——”
凉月一听这话,眼睛倏然又红了一大圈,盈盈水光在她眼中打转。
梓兰的手仍覆在她的头顶。
看她这样,无奈一笑:“好了,起来吧,别哭了,瞧得我眼睛都疼了。”
凉月闻言忙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不敢哭了。
她站了起来。
想到刚才二爷的话又不免有些担忧:“刚才二爷的那番话说得也不错,夫人如今回来了,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她当初走得就不甘心,如今知道您有孕,肯定更不甘心,您这阵子还是别出去了。”
她怕两人对上,梓兰姐姐受欺负。
虽说夫人如今不受宠了,但说到底,她才是二爷的正室嫡妻,何况还有世子这么个儿子……
真要对上,闹到老太爷那边去,二爷也不一定护得住姐姐。
梓兰听到这话,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吃吃一笑:“我不怕她不甘心,我只怕她甘了心没了以前的意志,倒让我之后的路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凉月既然以前能做到陈氏身边的大丫鬟,便也不是蠢笨之人。
很快她就听明白梓兰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小脸忽然变得紧绷起来,就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姐姐是想……”
话未说完。
她就拼命摇起头:“不行不行,姐姐不能这么冒险,若真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当初大夫人就是因为生产的时间不对才会没了性命!”
“姐姐千万不能和大夫人一样。”
她说罢又重新蹲了下去,双手用力揪着梓兰的裙子,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梓兰听到这话却十分无奈地笑了起来,她的手又重新放到了凉月的头顶,双眸微垂,闻言,她同人无奈笑道:“傻凉月,你忘了,我现在无一日不再冒险?”
“这个孩子无论能不能出生,等待我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若是能借机扳倒陈氏,保不准我还有一线生机。”
“即便以后不得裴行昭喜欢了,至少我还能保住一条命在此了此残生。”
“若真的等这个孩子出生——”
梓兰说到这忽然一顿。
她的视线忽然情不自禁地下移,落到那个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这几个月的时间,她从未好生触碰过他,即便他就在她的肚子里。
大概知道她与他终究是有缘无分,与其如今多生情愫,来日为他难过,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把他放在心上。
就像她跟贾延。
注定是镜花水月一场,有缘无分。
“倘若他生得像我还好,若是像……”
她只说到这。
凉月就没有声音了。
眼泪还挂在她的眼睫上面,她却忽然变得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才忽然轻轻啜泣了两声,像是为自己的无能发出悲鸣。
又过了好一会。
她才开口小声问道:“贾护卫知道吗?”
知道凉月是什么意思,梓兰沉默许久才摇了摇头。
“那……”
凉月张口。
梓兰忽然抿唇打断道:“先不必告诉他,等以后再说吧。”
凉月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轻声应好。
又想到先前贾护卫交给她的东西,她犹豫一番还是拿了出来。
——那是一支用金子打造的簪子。
发簪。
正妻之物。
梓兰在瞧见之后,眼睛便猛地跳了一下,不等凉月开口,她已了解这东西从何而来,压着嗓音沉声道:“我不是不准你收他的东西了吗!”
凉月第一次被梓兰吼,身子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轻轻瑟缩了下肩膀,看着梓兰小声说道:“我是不想收,可是贾护卫说您的生辰马上到了,这是给您的生辰礼物。”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梓兰不由愣了一下。
生辰……
她自己都快忘记这个日子了。
凉月见她神情忽然变得怔忡起来,便又小声同人说道:“还是像之前那样,我给姐姐先收着好吗?”
她其实都希望梓兰姐姐能跟贾护卫一走了之。
凭借贾护卫的本事,两人若是逃出去,以后隐姓埋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可当时她这样与梓兰姐姐说的时候,梓兰姐姐却只是无奈扯了下唇:“我这样的,祸害人一次不够,还要祸害人一辈子吗?”
正式入秋了。
窗外的桂花开得越来越香,这天也就越来越凉爽了。
梓兰兀自出神看着窗外的桂花,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梓兰方才无声叹了口气,回答起凉月先前的话:“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她看着她手里的发簪,到底也说不出让人丢了的话,终是作罢,她收回视线,淡声道:“你想收就收着吧。”
说罢。
她便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身孕,她如今颇有些嗜睡。
又或许是因为每个裴行昭睡在她身边的夜晚,她都不敢太入睡,她怕睡得太沉,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让裴行昭知晓。
所以只能早上补觉。
“对了——”
梓兰想到一件事,交待道:“你这阵子也别出去了,有什么事就交给别人去做。”
她是担心凉月被陈氏为难。
有裴行昭在,陈氏不敢直接对她动手,但凉月不过是她的丫鬟,从前又因为她背叛了陈氏,若落在陈氏的手中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而裴行昭恐怕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丫鬟而跟陈氏闹得不痛快。
想到这。
梓兰神色都变得严肃了许多。
她伸手,牢牢握住了凉月的手,沉声嘱咐道:“听到没?”
因为担心,梓兰的手劲都变得有些大了。
凉月觉得自己的手骨都被人握得有些生疼了,可她知道梓兰姐姐这是关心她,不由一笑:“知道了!”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保护好你。”
“我们都会没事的!”
凉月说完后,笑着回握住梓兰的手。
梓兰听她这样说,紧绷的神情终于得以舒缓了许多,可她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些隐隐的不放心,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看来还是得早点把陈氏给解决了,要不然,她真的没法安心。
这样想着。
梓兰看着那微隆小腹的眸光变得愈沉了。
……
此时的香山。
裴行时拿着食盒拾阶往上。
崔瑶的墓就建于山顶之上,路途瑶瑶,可裴行时一路从山下往上,快半个时辰的路程,他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今日风和日丽。
时有鸟儿于两旁欢叫出声。
可裴行时孤身一人,无言无语,一路沉默往上,直到快到山顶,看见一点崔瑶墓园的样子了,他紧绷的脸上才终于得以松缓了一些。
可就在他要继续拾阶向上的时候,却瞧见那边立着两个身影。
裴行时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