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这样说。
罗妈妈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虽然可惜姑娘和世子这一份好姻缘,可就像姑娘说的,有那么一个婆婆在上面压着,日后只怕有得苦头吃。尤其今日他们还这样当众落了陈氏的脸面,依照她的脾气,恐怕现在对姑娘对徐家正恨之入骨。
别说让姑娘进门了。
恐怕日后瞧见姑娘都得冷下她那张故作端庄的脸。
“可您以后怎么办呢?”
罗妈妈看着镜子里的云葭,还是没忍住长叹了口气。
这燕京城中能比过裴世子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要是日后家里出事,那姑娘能选择的人便更加有限了。
她是真的愁。
既怕姑娘找不到好的,也怕陈氏日后拿此来笑话姑娘。
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罗妈忧愁的眉眼,云葭却全然不担心,甚至还展眉笑了起来:“妈妈忘记阿琅和阿爹说的了?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事,他们会护我一辈子的。”
“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罗妈皱眉,觉得这事不现实。
那些不嫁人的姑子哪个不被人议论?就说那忠王府的慧茹郡主,她父亲还是先帝胞弟,当初忠王扶持今上登基,也是为数不多皇室宗族里面还安然活着甚至留在燕京的王爷,慧茹郡主是忠王独女,与当今天子是堂兄妹,她都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了,可就因为没有嫁人三十了还被人议论着。
外头那些人可不会管你是因为什么缘故不嫁人,他们看到的只有你不嫁人,那你就是有罪,她家姑娘这么优秀,她可不想姑娘日后跟那些姑子一样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话。
云葭也知道罗妈的观念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这世道束缚囚禁着女人,让女人从小学习女德女戒,仿佛从出生起就已经做好成为男人附属品的准备。
如果云葭没有经历过上辈子的事,恐怕也会觉得到了年纪成亲嫁人生子是正确的也是唯一可以且必须选择的路,这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命运和归属,可成亲嫁人并没有让她变得更好,反而让她日复一日怀疑自己,她在那一段婚姻生活之中感觉到的只有压抑忍耐和痛苦。
如果嫁人带来的只有这些东西,那她为什么要嫁人?
云葭这辈子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不想整日侍奉公婆丈夫,也不想日日在后宅内院磋磨,更不想以后和别的女人去争自己丈夫的宠。
天高地阔。
人这一生本来就该有无数选择。
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话又如何?她只要自己过得痛快就好了。
不过也没必要去跟罗妈争执这些,老人家思想老派固执,这很正常,而且她很放心,即便罗妈觉得她这样的想法不对也不会真的说道什么,顶多就是看着她多叹几口气,她是她的乳娘,是除了阿爹和阿琅以为对她而言最亲近的人。
她可以足够相信她。
“聊什么呢?”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徐冲高视阔步从外面进来了。
云葭回头便看到她阿爹穿着一套崭新干净的宝蓝色团纹锦服进来,头发也梳理得干干净净,满屋烛火落在他的身上,照出他轩昂气宇的脸。
徐冲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差,只是生得过于高大粗犷,又常年待在军营不修边幅,方才让人忽略了他的相貌。可其实无论是老诚国公还是老诚国公夫人都是极出挑的相貌,当年老诚国公还是燕京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儒将,他的儿子又岂会长得差?
只是徐冲更注重的是战绩,是大燕的城池有没有被番夷贼子踩踏破坏,他又常年在蓟州那样的地方风吹日晒,能注意相貌才怪了。
何况时下重文轻武,大家更喜欢的当然还是温润如玉的士大夫类型,像裴有卿、袁野清就是闺阁女子最喜爱的模样。
翩翩仪态,见之可亲。
没有太多的压迫和强势,让人相处起来会感觉到很舒服。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的时候,云葭的脑海里竟然腾空冒出了裴郁的身影。
要说好相貌,只怕这燕京城中谁也比不过这位裴小二爷,她那位裴伯伯原本就是出了名的好相貌,更不用说裴郁那位早年仙逝的母亲曾经还有燕京第一美人之称,他们的孩子又岂会差?想到那个梦境,云葭心神微顿,但感觉到阿爹望过来的眼神,她又立刻收敛心思,没有表露出分毫,笑着喊人:“阿爹。”
罗妈也收起心思跟徐冲屈膝福礼,恭敬喊人:“国公爷。”
徐冲笑着诶了一声,让罗妈起来后问云葭:“身体怎么样了?还难受吗?”他最关心的就是云葭的身体了,所以一看到云葭就忍不住发问。
云葭笑道:“好多了。”
头发已经梳好,因为在家里,她也没怎么妆扮,就只是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见惊云拿了一盏新茶进来,云葭坐到徐冲面前跟他说:“阿爹喝茶。”
徐冲答应一声却没立刻喝,而是先看了一眼云葭的气色,见她气色的确比先前要好许多,终于放下心,他掏出樊自清给他的那个药瓶放到云葭面前跟她说道:“我刚才去你樊叔叔那走了一趟,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樊自清来过家里几回。
云葭虽称不上与他相熟,但也吃过几次饭。
何况前世他也曾派人给她送来药,云葭当然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她握着徐父递过来的白瓷药瓶心里一暖。
云葭其实一直很感激这位樊叔叔,前世就是他不远万里去战场带回来阿爹的尸首,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她连阿爹的尸首都见不到。
虽然据樊叔所言帮阿爹的是他的师弟,可云葭心中还是十分感激他。
樊叔的师弟找回阿爹的尸首自然是看在樊叔的面子上。
这一声谢他如何也担得。
“阿爹怎么也没让樊叔叔过来吃饭?”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脾气,我能叫得动才怪了。”徐冲无奈。
云葭忆起她这位樊叔的脾气,倒也了然,便说:“那等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亲自去请樊叔。”
想来到那时霍姨应该也能从苏州回来了。
她便又补充一句:“届时把霍姨也叫上,她总给我和阿琅买这买那,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以前您不常在家,我也忙,都没怎么好好招待过霍姨,这次一定要请人好好在家里吃个饭,反正你们也都相熟。”
“阿爹觉得如何?”
云葭跟徐冲商量,说完未听到阿爹的声音,云葭奇怪,抬头看阿爹竟在出神,云葭更惊讶了,她喊人:“阿爹?”
“啊?”
徐冲被她一喊才回过神:“怎么了?”眼神还有些茫然。
云葭无奈:“您在想什么?我与您说的话,您都听到了吗?”
徐冲自然不好说是在想霍七秀,心里责怪福伯,都怪他胡言乱语,害他现在一想起霍七秀就想到续弦的事,不过这事,他自然是不好跟云葭说的。别说他自己还没决定好,就算真的决定续弦,他也没打算娶霍七秀,哪有跟被自己当做妹妹的人在一起的?
简直荒诞至极!
他徐冲丢不起这样的人,也不想让霍七秀觉得他挟恩图报。
怕多说多错,引得云葭生疑,徐冲轻咳一声,含糊一句:“刚在想今天进宫的事,你刚说了什么?”
云葭听他这样说,果然没多想,她按捺住立刻要问的心思先说了句:“问您请霍姨和樊叔来家里吃饭的事,您觉得如何?”
徐冲对此没什么意见,点头道:“你安排就好。”
云葭点点头,把这事先记下了,打算等霍姨回来了再把这事安排上,她心里着急知道今日宫里发生的事便跟罗妈说道:“罗妈,你让人去厨房看看晚膳好了没?”
罗妈知道父女俩这是要说要紧事,忙点头出去,她派人去厨房询问,又让其余人都出去,自己则守在外间替父女俩镇八方,免得有人偷听。
外面静悄悄的。
里面云葭倒是难得有些急迫地询问徐父:“怎么样,陛下可有说什么?”
这种朝堂大事,本不该与云葭说起。
可徐父从来不会避讳这些,也不觉得云葭作为女儿身有什么不对的,知道云葭关心这事,他便把今日进宫的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都跟云葭说了一通,说完,他还问云葭:“悦悦,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云葭没有立刻出声。
她的手放在桌案,大拇指无意识抵在食指中侧的位置,这是她惯常想事的动作,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云葭垂眸抿唇,沉吟了一会方才开口问道:“您是说走之前,陛下曾邀您等裴将军回来之后一起吃饭?”
“对啊。”
徐冲点点头:“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这话到底只是随口提的还是什么。”
他说到这忽然叹了口气,显然是又想起今日进宫时的感受了,就连神情都变得落寞了许多,“我今日进宫,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无论是最开始的冷待还是后来的赐坐,即便后来他们跟从前一样说着话,他也感觉出了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重,那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徐冲不知不觉垮了肩膀,整个人也变得颓废了许多,身后的烛灯照在他的身上,拉长他无力沧桑的身影。
云葭知道父亲重感情,也知道他是真的拿陛下当兄弟看。
她无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父亲,只能静静陪着他,心中却想着陛下今日的反应,且不管陛下是不是随口提的,这世的情形显然要比前世好许多了。
前世那位天子可没那么念旧,倘若念旧,他也就不会那样对待父亲了。
只不过他会怎么对父亲,云葭一时也想不出来,余光扫见父亲担心的面貌,云葭收起心思安慰道:“不管怎样,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什么结果,就看陛下怎么想了,不过陛下既然还念着这份旧情,想来也不至于太过分,他今日不是还让人给您去太医院拿药了吗?”
说到药,云葭又不禁蹙起柳眉,直盯着徐父的身体紧张道:“您身上的伤严重不严重?”
“没事,就是被几根荆刺扎了一下。”徐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是真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见云葭还是蹙眉,他又安慰道:“要是有事,你樊叔叔哪会放我回来?”
云葭听他这样说,一想也是,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遂又叮嘱道:“那您这几日记得别碰水,早起的习武也先搁置下,等伤好了再练。”
自己宝贝女儿的交待,徐冲自然是听的,他笑着应了好。
云葭看着父亲虽然笑着,眼里却依旧有落寞,不由道:“不知道裴伯伯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裴伯伯这位父亲的旧友在,恐怕才能安慰父亲一点了。她记得上辈子裴伯伯是秋闱那段时间回来的,她没有见到裴伯伯,但她知道这次秋闱就是裴郁被人检举科举舞弊然后被赶出裴家的时间。
那个时候就是裴伯伯发的话。
他亲自把自己的儿子移出了族谱。
所以如果这辈子没有出错的话,大概再有三个月,裴伯伯就该回来了。
想到这。
云葭又不由想起裴郁那个舞弊案。
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他才会被人检举舞弊,是谁在冤枉他?又是为什么要冤枉裴郁?她是绝不相信裴郁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在那细细沉思。
徐冲在这笑道:“是啊,还有裴行时呢。”他喝了口茶,润了干涩的嗓子,想到什么,忽然看着云葭说了一句,“要是裴行时那个儿子没那个名声就好了。”
“嗯?”
云葭正在想裴郁,猛地听到这话,愣了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阿爹怎么忽然提起他了?”
“还不是你的亲事,”徐冲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云葭唉声叹气,“我跟裴行时交好,要是他的儿子成器,怎么可能轮得着裴行昭那个东西?可惜了。”
“他那儿子但凡没那个名声,再出彩些,你该定亲的人就该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