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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浮光三千里 > 第242章 二百四十二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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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回沉着脸进屋。

胥姜端端正正地坐好,楼云春则板正地立在她身旁。

“你去那边。”杜回对楼云春指了指屏风那头。

楼云春看了胥姜一眼,胥姜挤出一抹笑。

“看她作甚?”见两人眉来眼去,杜回胡子直跳。

楼云春慢吞吞地挪到了屏风那头。

杜回走到胥姜面前,见她面色雪白,神情萎靡,便不忍心责怪了。

“一个错眼,你就出事,伤着哪儿了?大夫可来看过了?怎么说?”

“看过了。”胥姜老老实实说道:“身上别的地方都不严重,只是手肘轻微滑脱,脚踝脚筋撕伤,需要调理休养半个月。”

还只是?杜回眉毛一挤,又问:“请的哪个大夫?”

胥姜答道:“巫栀,巫大夫。”

巫栀?倒是巧了。

杜回点头,“她医术不错。”

胥姜好奇问道:“您认识她?”

“我刚来时因水土不服,得了场病,也是经她医治才得大好。”说着杜回又道:“既大夫让你好生休养,那便安分待着,等养好伤后再回京。”

胥姜本想着早日回去,可眼下她和楼云春的伤,都不宜长途跋涉,只能先留在此处把伤养好再作打算。

“你呢?”杜回终于将目光转向楼云春,“可有大碍?”

闻言,胥姜神情暗淡下来,替楼云春答道:“照月情况更严重,先前去北庭的伤没养好,需得重新挑开伤疤,把脓血挤出再治。加之操劳太过,内里亏损,也得好生调理。”

杜回听后,起的真火,对楼云春怒道:“那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来这涪州干什么?还跳进江里救人,嫌命长了?”

楼云春拱手道:“先生息怒。”

杜回发起怒来,也顾不得文雅不文雅了,“息怒个屁!你老子是个没谱的,生个儿子也不着调!分不出个轻重缓急,儿女情长,有命重要?”

两人隔着屏风不敢言语。

“你老子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我走之时,父亲并不知情。”

“儿子要跑,做老子的也不知道,他这个爹是怎么当的?”杜回越骂越来火,“我不在京中,没人骂着他,他就越发松懈,看我不传书回去将他骂个狗血喷头。”

门外的护卫听见骂声,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又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京中,正在批审文书的楼敬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谁在骂他?

杜回将老子儿子都训了一顿,随后见一对小鸳鸯一副倒霉样儿,又有些不忍,硬梆梆说道:“此处嘈杂,不便养伤,过会儿你们俩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县衙。”

得放在眼皮底下,亲自看着才放心。

两人不敢反对,都点头答应了。

胥姜见他气消了些,请道:“先生忙了一整日,想必累了、渴了,先坐下喝口茶吧。”

杜回处理完祭祀之事便赶过来,的确口渴,便顺着台阶下了。

胥姜咳嗽两声,楼云春赶忙过来替杜回倒茶。

杜回接了茶,对楼云春说道:“你也坐下吧。”

楼云春坐下后,杜回看了他的伤,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北庭局势如何?京中又是什么情况?”

“郭元振被抓后,北庭便由战老将军暂时接管,有他老人家和萧、卫二位将军在,西北出不了乱子。”

楼云春给胥姜也续了杯茶,继续道:“我去北庭的同时,圣人便已暗中下令让中书省、尚书省各部,还有大理寺,着手剪除寇侍中、颖王等人之同党羽翼,并搜罗其罪证,郭元振被押回京城后,圣人便借机下令将人都抄抓了。定罪后,寇侍中、洛尚书、王尚书等几名主谋被赐鸩酒,其余从犯或流放、或贬职,也都处置完毕了。”

杜回沉吟良久,问道:“木淙也与赵秀呢?”

胥姜也露出关心之色。

楼云春道:“木大人因检举王、洛二人有功,功过相抵,免除其徒刑。赵秀以其协助擒获郭元振之功,保住了他的官身,只是因他与江家和如今之士族都有牵扯,所以被外放出京,回姑苏做了知县。”

“如此也好。”杜回叹道:“他原本就曾在姑苏任职知府,祖籍也在姑苏,因管治有功被调回京都。本以为会被重用,谁知却因江家的关系,只得了个闲散之职。如今因此事被外放回去,虽降了品级职位,却也算随了他的心愿,重回故土了。”

杜回对木淙也的遭遇十分唏嘘,后得知他自首检举被打入监牢,也忧心了好些日子。如今得知他保住官身,被调回苏州,心头甚慰。

而后又问:“那赵秀呢?”

见他关切,楼云春便将赵秀之事细细道来。

“赵秀之前因作弊一案,本被罢除功名,剥夺了科考资格,后因木大人自首,他被坐实诬告之罪,四处潜逃。最后被我拿住,答应与我一同去北庭,诱捕郭元振,将功抵罪。郭元振被捕后,他随我回京归案,在以其功劳换得木大人官身之后,又以突厥探子之舆图换回了功名。只是为给予其警告和教训,并未免除其一年徒刑,待其徒刑期满,仍旧可参加科考。”

“知过而能改,人之大善。”杜回想起赵秀,并无愤恨之色,反有些欣慰,“这本是个好苗子,被时势所逼,不得已才走了弯路,如今有机会重回正道,只期望他不要辜负其老师和圣人之期望。”

若非当今圣上以仁德治天下,赵秀再如何将功赎罪,也不可能重回科场。

胥姜问道:“他害了您,您就不恨他?”

杜回摇头,叹道:“就当我该有此际遇。且若不是来涪州,又怎会自京中锦绣堆中醒悟,知道这西南蛮地,还有那么多未经教化之民?”

“儿曾听闻,您上书请求圣上,待涪州三年任期满后再调回京城。”

“确有此事,既来之,则安之。如今书院与各县农事、水利才刚定下章程,若我一走,换个人来,又得换另一套治理之法。如此反复、来去,不止各府衙人心动荡,百姓也惶惶难安。倒不如留下,用这三年将定下的章程踩实,做出一番业绩,届时即便新人上任,也得比着章程和考核业绩办事,如此照章办事,他轻松得多,百姓也能过得安稳。”

胥姜对其品德佩服得五体投地,“先生事事以百姓为先,当得父母官之美称,涪州得您,实为百姓之福。”

“这不过是践行本职而已。”杜回想比在京城之时,心境更为平朴旷达,“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得百姓供养,自当为其谋福祉,求得一个无愧于心,不负圣贤教诲。”

楼云春不禁朝他一礼,“若满朝文武都如先生一般,天下便太平了。”

杜回打量他,“以往跟木头似的,如今倒是学得乖觉,会说好话,会拍马屁了。”说完又看了胥姜一眼,“这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啊?”

楼云春一本正经接道:“晚辈自小受几位先生教导,自是近朱者赤。”

胥姜没绷住,笑出了声。

杜回一人瞪了一眼,却也不好回嘴,不然岂不是自领了那‘黑’?

正在此时,柳眉与单伯,还有巫栀相继回来了,众人见到杜回都赶忙行礼。

巫栀上前问候道:“杜大人近来可安好?”

“托福,身子已大安了。”杜回见她背着药箱,柳眉拿来纱布等物,便知她要给两个不省心的治伤,随即嘱托道:“这两个都是自家后生,还请巫大夫多费心。”

巫栀对杜回比对其他人客气许多,“大人放心,自当尽力。”随后转向楼云春,说道:“你先来。”

楼云春看了眼胥姜,说道:“阿姜先回避吧。”

胥姜摇头,“不用,我就在此处看着。”随后又道:“我治时,你也得看着。”

只有直面彼此的伤,痛彼此之痛,往后才会珍视自己、珍视对方,再不拿自己和对方去冒险,不让彼此担心。

更不让亲人担心。

杜回也道:“治吧,我也看着。”届时好将此情此景告知楼敬,将他狠狠刮一顿。

楼云春深深看胥姜一眼,点头同意,只是仍没有撤掉屏风。

巫栀先以平刃刀剔除楼云春肩膀伤疤上的结痂死皮,再用开疮刀迅速划开伤口,探得腐脓之处。然后以三棱针刺孔,使淤汁流出,待淤汁挤尽后,见内里仍有淤腐,又取一把月刃刀探入其中,将淤腐切除。

房内除巫栀操刀的动静,和楼云春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痛呼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声。

胥姜与柳眉隔着屏风,光听皮肉被划开、搅弄,和楼云春痛苦的闷哼,身上已浸出一层冷汗,胥姜甚至忍不住打颤。

柳眉靠紧她,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握住了她的手。

不一会儿,柳眉的衣衫便被胥姜的汗水和泪水打湿了,她自己面上也湿漉漉一片。

屏风这头,单伯、杜回直面这般场面,腰腿都忍不住发软。

楼云春痛得神色扭曲,满头大汗,单伯替他擦了一次又一次,擦得满眼老泪。

这是遭的什么罪哟!

杜回也揪心,心头堵得不知如何是好,便一个劲儿的捋自己胡子,差点都捋秃了。

“好了。”巫栀确认淤腐都被清除干净后,又拿浸泡过银的馏水为其擦拭伤口,以劈如细丝的白桑皮,过沸水泡软后,为其缝合。

缝合后,替他涂抹上生肌止血的药膏、药粉,最后拿来煮好烘干的纱布,让单伯协助着为其包扎。

包扎好伤口后,楼云春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离,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接下来便是腿。”巫栀见他已走了半口气,便从药箱里拿出两只药瓶,从中各倒了一枚药丸,让单伯喂其服下。

“这是护心丸和玄胡丹,吃下后可保命缓疼。”

“有这药,怎不先给他服下。”杜回看楼云春疼得都恍惚了,也有些心疼。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

巫栀坦然道:“忘了,也没想到伤势比料想得更严重。”

她也不是神仙,总有遗漏。

众人呆滞无言。

胥姜提过茶壶给楼云春的杯子倒水,她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桌。

“眉姐。”

柳眉见状,赶紧接过水壶,将杯子倒满后,递给了单伯。

单伯喂楼云春服下,待他气息平稳,脸上浮起一丝血色后,巫栀才继续。

玄胡丹见效,楼云春痛得虽没方才那么厉害,可脸上好不容易恢复那丝血色,在刀刃切开伤口后,霎时烟消云散。

好在腿上的伤当时治得及时,药也用得好,再加之创面不大,并没肩上那么严重。将淤汁挤出后,需要剔除的淤腐并不多,楼云春才没遭更多罪。

巫栀动作熟练,手脚利落,很快便将楼云春腿上的伤口处理好了。

她吁出一口气,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歇了片刻,叮嘱道:“伤口不能碰水,少挪动、走动,增肌活血的伤药,每两日换一次。另外还得开一副内服疗养的方子,助伤口愈合,但最主要的,还是得多休养,只要内里气血充盈,外伤自然也好得快。”

单伯忙应道:“都记下了。”

“巫大夫,辛苦您了。”胥姜缓缓吐出一口气。

楼云春疼得发懵,许久才恢复一丝清明,“多谢巫大夫。”

巫栀目光在一人一影上来回扫动,看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知道大夫辛苦,就多爱惜自身,少给大夫们添些麻烦,也免得心上人担心。”

两人被她堵得发窘。

杜回在一旁点头附和,“巫大夫说得在理。”

巫栀看向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您也是,好不容易调理回来的身子,可别又给熬折了。”

杜回不想自己还能得一句,顿时有些没脸,犟道:“不过是这几日秋社和巡视忙碌了些,过几日便调理回来了。”

巫栀哼笑一声,走到胥姜面前,查看她的伤口。

随后让柳眉铺上纱布,化了药膏之后,替其包扎。

胥姜的伤比楼云春的轻,可毕竟伤筋动骨,处理起来也不简单。

巫栀先用化开的虎骨膏摊在纱布上,趁热为其包扎,为固定其关节,包扎得很紧实。

如此一来,伤者必定得受些罪。

胥姜先是被膏药烫得直嘶声,又被纱布勒得嗷嗷叫,最后在包扎脚踝时扯着了筋,直接给疼哭了。

杜回隔着屏风听她那头动静,眉毛直跳,单伯一张脸也皱成了苦瓜皮。

楼云春听她叫嚷的第一声便坐立不安,在听到她疼哭后,心头焦躁,一口气将自己冲昏了。

单伯大叫大夫,巫栀过来瞧了一眼,说道:“到这时才昏,也不容易,抬去歇着吧,当心别碰到伤口。”

杜回问道:“不会有事吧?”

巫栀道:“有我在,能有什么事?”

单伯叫护卫来抬人。

杜回拦住,吩咐道:“去收拾行李,备车马,你们同我回府衙。”

单伯照办,忙吩咐护卫们去收拾行李,备马套车。

见胥姜已包扎完,杜回才对巫栀说道:“巫大夫,我想请你来府衙暂住几日,替我照料二人,不知可方便?”

巫栀想着还有别的病患,本想拒绝,可心思一转,又借此事升起一个念头来,便点头答应了。

“好。”

于是,杜回带着两个不省心的,一个过分省心的,在驿馆主簿的相送下,往府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