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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浮光三千里 > 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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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掌柜卯时来叫门,邀胥姜与楼云春一同去看龙舟竞渡。

胥姜游魂儿似的起身洗漱,楼云春则拿着药膏,在一旁候着,待她洗漱完毕后,便给她擦药按揉。

“淤青消散不少,林夫子书塾里的药膏很管用。”

胥姜半眯着眼睛,没有答话。

叫卖朝食的声音自街上传来,他又问道:“朝食想吃什么?”

胥姜撑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楼云春忍俊不禁,“还生气?”

胥姜假笑道:“没有。”

“嗯,没有。”

楼云春替她擦完药后,拿了两个碗去巷口等小贩。

胥姜从扒在门边窥视,见他熟络自然地同汪掌柜招呼,与小贩交谈,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往上爬。

今日朝食是青小豆粥和粉团,胥姜吃美了,与楼云春又好了。

饭毕,胥姜去洗碗、备干粮,楼云春去饲鹅、饮马、喂驴,随后又汲水给驴和马擦洗、上鞍。

待二人收拾齐备,将前肆、后院都检查妥当,才各自牵着驴和马与汪掌柜一家汇合。

汪掌柜借了辆牛车,载着妻儿和满斗吃食一同去看龙舟。

胥姜一见汪家小丫头,塞给她一只五色香囊,香囊下缀着一个小铃铛,一动便叮当作响,逗得她咯咯直笑。

小丫头流着口水,呆呆钝钝地道:“谢谢一一。”(谢谢姨姨)

胥姜惊喜道:“她自己会说话了。”

“近来总跟着大人学,她哥哥也爱教,会了不少词儿。”秦氏宠溺地在女儿脸上爱了爱,随后从袖里掏出一个香囊赠给胥姜,“这是我自己绣的,里头是我前几日回乡,去土地庙里请的平安符,听说很是灵验,带上可辟祸去灾。”

胥姜忙伸手接过,感激道:“嫂嫂一番情谊,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秦氏捉着女儿的小手晃了晃,铃声轻响,“麦麦,是不是呀。”

汪掌柜的女儿,乳名麦麦。

麦麦似懂非懂,“似。”(是)

胥姜看着母女二人,心头软塌塌的,随后将香囊佩在了腰间。

汪掌柜扶妻儿们上车,自己坐在最前头,牵绳引缰,然后一扬鞭,冲女儿喊道:“麦麦,坐稳啦,咱们去看龙舟咯。”

麦麦沉迷玩香囊没应声,反倒是小汪在车斗里振臂高呼,“走咯!看龙舟去咯!”

牛车在前,驴马压后,一行人欢欢喜喜地朝龙首乡而去。

端午,渭河上下游皆会筹办龙舟竞渡,沿河各乡皆抬两只龙舟入水,分上下游竞技,夺得前五者,于龙首乡决胜。

胜出者,得朝廷赐百金。

昨日渭河上下游已各竟出前五,今日十艘龙舟于龙首乡决胜。

因今年渭河发大水,在举办龙舟竞渡同时,各乡社于渭河边举行祭祀,一为凭吊屈子,二为平息河神之怒,是以今年观赛之人比往年更多。

汪掌柜昨日已去看路,说是发现一个好地儿。地势高,人又少,还能将龙舟竞渡全程尽收眼底,就是要绕路,所以得早些启程。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出城,最后在汪掌柜的领路下,自车马辐辏的官道上脱离,行进一条僻静的乡路。

人声渐消,车马尘远,沥去嘈杂,众人神色都松快不少。

远眺而出,只见芳树夹道,剑禾青青,青岫对坐,彩云浮空。

好一副悠悠夏景。

胥姜勒紧缰绳,生怕蠢驴往禾田里跑。

汪掌柜指着禾田尽头的一处山丘,对众人喊道:“就在那儿。”

众人遂往禾田尽头去。

临近山丘,渐闻风水之声,再近,地势陡然拔高。

往下看去,坡壁被农人辟为桑林,此时正值仲夏,绿荫如瀑,漫入渭河,晕出半河瑟瑟。

楼云春指着桑林旁的一处村舍对胥姜说道:“此地为蚕村,村民多养蚕,所以多种桑树。”

胥姜望向村舍,见一群村民们正抬着一头羊,鸣锣结伴地往渭河边去。

这是要去祭河神。

两人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被汪掌柜一声呼唤惊得回神,忙跟了上去。

汪掌柜将牛车停在一处草坝上,扶着妻儿下车,胥姜与楼云春也落地,找了一株柏树拴驴和马。

一群人继续往上走,来到一块巨岩前,巨岩平实光滑,沿着乡民们凿出那脚掌大小的石梯可上。

登岩而上,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景致豁然开朗。

临渊而瞰,天光映水,流带东西,龙舟顺势而下。

“看,龙舟来了!”汪家小儿指着龙舟大叫,头上却挨了汪掌柜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仔细栽下去喂龙王。”说着便将他往里头拽了几步。

秦氏抱着女儿站在里侧眺望,麦麦晃了晃手中的香囊,铃声乘风而去,与祭祀的锣响呼应。

蚕村的村民们便将准备好的祭品沉入江中,献祭之后,村民们便纷纷跪在地上,朝河神唱祭辞。

汪掌柜带了簟子、蒲团,铺在自巨岩石缝中长出来的松树下,此处遮阴,正好可供人歇息。

胥姜目光追寻着龙舟,汇聚到龙首乡,那里爆发出阵阵欢呼,随即赞道:“兄长可真会找地方。”

“那是。不过多亏有乡民指引,不然我也找不到这好地儿?”

汪掌柜请自家娘子坐下,又同儿子一起将一应吃食摆好后,又拿出一包雄黄粉撒在四周,为妻儿驱虫避蚊。

撒完后,对站在岩边的两人招呼道:“离竞渡开始还有一阵,过来歇息一会儿。”

“就来。”胥姜应了一声,从楼云春手上接过干粮,上前铺摆开来。她带了粽子、糕点、肉铺、笋脯,还有一壶艾酒。

仲夏登高,顺阳在上。

胥姜分盏,给汪家夫妇满上艾酒,又给自己与楼云春也倒上,随后敬道:“好酒酬佳节,兄长、嫂嫂,这一盏我敬你们,多谢往日照拂。”

秦氏举盏道:“我也敬妹子,自打你来咱们这槐柳巷,我家这不知好歹的,就没少来蹭吃蹭喝,还要多谢妹子包涵。”

汪掌柜‘嘿嘿’一笑,也凑上来道:“自家人,都别这么生分。”随后又对楼云春道:“楼兄弟,来,咱们一起喝一个。”

“好。”

几人把盏共饮。

大的喝,小的吃,松下一捧风,吹得满座舒爽。

“哟,想不到有人竟先我们一步。”几道人声自巨岩下传来,楼云春与汪掌柜起身查看,不曾想竟是千金坊的几名弟子。

“楼公子,汪掌柜,原来是你们!”

领头的是附子,他带着三位师弟出来割艾,想着此处能看龙舟,便爬上来瞧瞧,却不想碰到熟人了。

汪掌柜忙招呼道:“来得好,来得巧,酒食刚摆上,来一盏?”

附子看了眼身后的师弟们,忙摆了摆手,“好意心领了,这喝了回去,要被师父骂的。”

陈大夫也是个严师,众人也不勉强。

胥姜笑道:“吃点东西总可以吧?”

“这可以,正好饿了。”附子招呼师弟们将背上的背篓卸下,把割来的艾草倒出来,摊在石头上晾晒,随后围坐到树荫下,接过汪掌柜和楼云春递来的吃食。

附子一边剥粽子,一边盯着胥姜的伤,“这伤快好了。”

胥姜适时拍了个马屁,“还是千金坊的药好。”

几名千金坊的弟子神色顿时开朗,附子骄傲道:“那是自然,这些膏方可都是咱们自己熬制的,药效自是比别家好。”

另一名弟子崇拜道:“咱们师父更是妙手,调配了不少药方,多少疑难杂症,他一副药下去便服帖了。”

“陈大夫确实医术超群,我家小子一岁多时发烧,亏得有陈大夫,要不然人差点没了。”汪掌柜看了眼吃得正欢的儿子,感慨道:“转眼也这么多年了。”

说完见儿子又要往嘴里塞点心,忙拍了他一把,“少吃些,瞧你那肚子涨得,过会儿干脆顺坡滚回去得了。”

那么大点小团子,如今怎么长得跟猪仔似的,就知道吃。

小猪仔恋恋不舍地放下点心,起身去看龙舟。

“竞渡要开始了!”

他话音一落,震天的鼓声便自龙首乡传来,众人纷纷起身上前。

楼云春提醒众人,“当心脚下,别站在外头。”随后将胥姜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众人翘首而望,只见十艘龙舟气势恢宏地并排于河面之上,只等一声令下,便争流而上,誓夺魁首。

锣鼓阵阵摧雄心,红旗招招助勇魂。

胥姜眼尖,看到河岸的竟台上架起了一面巨大的铜锣,一名壮汉双手举着红锤奋力击向铜锣。

铜锣一响,龙舟伴着急促的鼓点,如离弦之箭,立时窜了出去。

两岸欢声震地。

石崖上的众人也不禁欢呼。

棹影翻飞,直破烟波,号子声声,响彻河谷。

很快,便有两艘龙舟自怒吼的波涛中,飞腾而出,将其余几艘都甩在身后。

欢呼声越发激昂,胥姜也不由得抓住楼云春的臂膀,楼云春默默拉下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龙舟划到脚下,千金坊的弟子和汪家小子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脚下正是回湾,一艘金色龙舟突然发力,竟后来居上地超过前方两艘,冲到了最前头。

“赢了!”

画鼓喧雷,红旗闪电,金龙御风夺标,拔得头筹。

人声如沸,鼓声、喊声,震破云霄,巨岩上的众人也忍不住欢呼。

“这可真威风!”

“是哪个乡的龙舟?”

“乐游乡。”楼云春答道。

“乐游乡?”胥姜闻言更欢喜了,“先前因水患憋屈着呢,此次博得头彩,总算是出了口气。”

想到因水患被查的士族,楼云春点头,“确实出了口气。”

胥姜领会他话中深意,感慨道:“多亏了你和林夫子。”

“也有你的功劳。”

若非胥姜发现险情,乐游乡被淹的不仅是田地,还有乡民们的性命。

若不是她转交给楼云春的证据,圣人不会拿捏住木淙也,从而扭转局势,将这些人贪官污吏一杆子打下水。

她还因此而负伤。

楼云春摸了摸她的额头,暗下决心,加强追捕冯杪的力度,将其早日捉拿归案,让他付出代价。

养济院,禅房。

冯杪被胥四暴打一顿后,佯装昏迷,最后被寺院收留。

此刻,他正躺在榻上,吃僧人们包的砂糖粽,一气吃了四五个,差点胀破肚皮。

见他吃相犹如饿死鬼投胎,来送粽子的僧人直念“阿弥陀佛”,却也劝他少吃,怕给撑坏了。

冯杪最擅长伪装成老好人,尤其是在自己势弱之时。为留在寺院,他便编造了一出慷慨济友之戏码,将自己吹得犹如在世圣贤。

僧人心地淳善,被他‘仁心’所打动,便同意让其留下,并对他格外照拂。

冯杪暗自松了口气,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待他在养济院修养一阵,再设法谋些钱财,傍一队行商,回老家去。

僧人走后,冯杪躺下歇息,却不小心磕到伤处,疼得他直吸气。

想着自己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他便满腔怨恨,瞪着眼无法入眠。

他恨自己出身寒门,没有雄厚的家底,通达的人脉,所以让人瞧不起。

他恨考官有眼无珠,不识人才,让自己一次次落榜,流落至今。

他恨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一个个将他当狗使唤,高兴了扔两块骨头,不高兴了便一脚将他踹开。

他恨那些与他同出寒门的士子,在背后戳他脊梁骨,骂他趋炎附势,没脸没皮。

更恨那胥姜一次次坏自己的事,让自己失信于周家,断了他的财路、官路,让他眼下跟个耗子一样,东躲西藏。

他喃喃道:“那一石头没砸死她真是可惜。”

忽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他以为是僧人去而复返,忙挂起笑容,坐起身来相迎,却不想与胥四对个正眼。

胥四一见他也有些意外。

他因再次动手打人而被禁食两日,所以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眼下正饿得发慌。胥五与胥十二陪罚,也是粒米未尽,饿得满地爬。

这些秃驴也真是狠心,说禁食便真的一口也不给,不都说佛门慈悲,这些死秃驴怎这般狠毒,生生想饿死他们!

方才听着外头说发粽子,看守三人的和尚,叮嘱他们不要乱跑,也匆匆去了,生怕慢了粽子便没了。

胥四便趁机溜了出来,准备找些东西回去和五弟一起吃。见一个和尚端了一盘粽子进屋又很快走了,便想来偷粽子,谁知道竟是这个杀才在此处挺尸。

他恶狠狠对冯杪问道:“粽子呢?”

冯杪往木榻里挪了挪,“吃了。”

“吃了?”胥四瞪大了眼,“那么大一盘,少说也有五六个,都吃了了?”

冯杪摸了摸肚子没说话。

胥四见木榻旁的矮几上剥着一堆粽叶,饿得发绿的眼珠子顿时燃起两团邪火。

“你这个杀千刀的货!我让你吃!”

说完便冲上去,将冯杪按在榻上,照着肚子招呼了一顿老拳。

那冯杪本就吃得多,被这么一捶,顿时五脏翻涌,嘴一张便呕了胥四一身。

胥四拳头一顿,随后被熏得直吐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