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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浮光三千里 >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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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泽骤生波,风雨翻江河。

胥姜坐卧难宁,点了只灯笼,将书肆里外都查看了一遍。好在前些时日掏了暗沟,排水还算顺畅,只是后院檐水流得猛,水漫进驴棚将驴窝打湿,恼得犟驴一个劲儿的刨。

这觉可是睡不成了。

胥姜有些不忍,苦口婆心劝道:“越刨越湿,倒不如忍着,雨停了就给你换。”

犟驴置若罔闻。

一记爆雷捶下,将天捶出几道裂缝,随后风雨大作,把胥姜手中的灯笼扑得乱甩,驴棚上的草卷得四飞。

驴和人都吓得不轻,驴直往棚子最里头躲,胥姜则赶紧跑回书肆,随后转动轴承,将小门的帘子放下来,防止雨溅入屋内。

城内尚如此,不知城外如何。

胥姜吹了灯笼,将烛台移到木榻上,拥着薄衾拿起楼云春没读完的一本书来看,看了几页便迷糊了。

一阵敲门声将她惊醒,随后她听见汪掌柜隔门唤道:“妹子,可醒着?”

胥姜赶紧下榻去开门,汪掌柜撑着伞、打着灯笼站在门外。

“兄长,你这是?”

“起来巡粮仓,顺道过来问问你这边如何。”

“有劳记挂,我肆里没事,你那边呢?嫂嫂和孩子如何?”

“我铺子和仓里都没事,你嫂嫂和孩子们也好。”

胥姜安下心来,“那就好。”

“这雨下了快两个时辰,越下越凶。”看着天色,汪掌柜忧心忡忡,“也不知乡里那些庄稼如何了。”

胥姜想起乐游乡,也有些忧虑。

“只望着这雨快些停才好。”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官兵戴着斗笠,举着火把飞驰而过,尾后还跟着四五架牛车。

胥姜心头无端一跳,“这是做什么?”

“这是工部的抢险队,定是有地方遭灾了。往咱们这边过,不是要去延平门,就是去金光门。”汪掌柜脸上没了往日的爽朗,神色变得有些沉重,随后对胥姜说道:“我去坊门打听打听,你赶紧回屋。”

说完便提着灯笼闯入了雨幕中。

“兄长,路上当心。”

“知道了。”

胥姜掩门等消息,等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汪掌柜才回来。

胥姜赶紧问:“情况如何?”

汪掌柜一身的雨水,“方才那些官兵是朝灵台乡去的,说是灵台乡河口决堤了,工部派人过去抢修。”

“其它地方呢?”

“高阳乡河水倒灌,漫出河床,淹了不少地。”

高阳乡下游不正是乐游乡?眼下高阳乡河水倒灌,那便是说乐游乡的淤阻还未疏通。

胥姜心头一寒,高阳乡都被淹了,可想而知淤阻之处蓄水之深。

汪掌柜被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我得回去换身衣裳,过会儿坊门就要开了,我要去乡里瞧瞧,你也快歇着吧。”

胥姜忙道:“赶紧回去吧,当心风寒。”

“没事,你嫂子给我熬着姜汤呢。”说完,汪掌柜冲胥姜摆摆手,往家里去了。

胥姜笑了笑,家中有人等着,再大风雨都不怕。

她左右也睡不着了,索性也去厨房熬了一锅姜汤,老姜切片,加葱白、红枣一同熬煮,煮至红枣软烂,便将熬透的料渣捞出,再加沙糖增甜去味儿。

胥姜盛了一碗,趁热一口气喝下,背心凉意顿时散去大半。

她保着炉子里的几块碳星,若是楼云春和梁墨来,喝了也可暖暖身子。

许是五脏热乎了,她起了几丝困意,便回屋歇了会,这一歇便歇到天光大亮。

肆外传来铲水声,胥姜收拾妥帖,推开角门一看,原来是梁墨。

犟驴一见她,便扯着嗓子叫。

“知道了!”胥姜将它拉出来,放在院子里,随后给它清理窝棚。

梁墨听后院有人声,知道是胥姜起来了,便提着铲子往后院里来,一见驴棚被淹了,赶紧过去帮着胥姜捡草铲水。

“昨夜这场雨实在大,听说乐游乡闹水患,被淹了大半,还冲走了几名官兵。”

“什么?”胥姜只觉得脑子一麻。

胥姜骑驴穿街过道,飞快朝启夏门驶去,启夏门前人山人海,有去看洪水的,有转移出来的灾民,还有不少官员的家人。

胥姜听了几耳朵,原来是柳园四周的水渠被淹,昨夜通宵达旦行宴的官员被洪水困住,暂且回不来了。

她骑驴飞奔到水岸,却只见一片混浊洪原,原本狭窄河道已不见踪影,石桥也紧剩拱顶石狮,茫然地坐在洪水中。

蠢驴畏水,不敢靠得太近,不少官兵、河工也在喝止靠近的人。

胥姜在一群官兵中央看到了钱大人,他下裳拴在腰间,袖子撸至臂膀,满身泥土,一脸哭丧。

衣裳依旧是昨日那一身衣裳,却早已不复昨日风光。

胥姜驱驴过去,远远喊道:“钱大人!”

钱大人回头,一见是她,赶紧整了整衣裳,并让官兵将她驱离。

“钱大人,我只想问乡民们如何了?”

“赶紧走,没见发这么大水?”

胥姜见问他无用,便对近前的官兵问道:“官差大哥,敢问乡民们可尽数转移了?”

官差见她一个小娘子,便低声劝道:“基本都转移了,别来添乱,没见咱们大人眼下一脑袋官司吗?”

胥姜拱手道:“多谢差爷。”随后转到别地儿去了。

“这次受灾的不仅是乐游乡,下游的崇义乡、美芙乡也被淹了不少。”

“真是作孽。”

“若不是他们私自开采山石,那山好端端的怎会垮塌淤阻,可真不是东西!”

“别声张,你柳园底下讨口,传出去还要不要活了?”

“活?还怎么活?今年的收成都没了。”那人说着便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乐游乡的乡民们也顿时哭成一片。

胥姜见状颇不是滋味,心头却因他方才的话一时惴惴,这水患难道不止是天灾,还是人祸?她上前问道:“这位大哥,你方才说的私采山石是怎么回事?”

那人见她脸生,又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抹了把脸,转身不再言语了。

乡民们将胥姜打量几眼,随后拉着方才说话那人,往城门走去,那里有临时搭建的草棚,供乡民们歇息。

胥姜正要追上去,却被人叫住,“娘子留步。”

她回头一看,正是昨日在乐游河堤遇到的那名老伯,他此时也是满身泥沙,十分狼狈。

“老伯,你也在?”

老伯一见她,红着眼叹气,“早遇着娘子多好,迟了,太迟了。”

“不迟,人还在就好,庄稼没了还可以再种。”胥姜心头也难受,却稳住思绪安抚道:“天子脚下,发生这么大的水灾,朝廷应当会放粮救济,至于田地,待洪水退后,也可以往别的乡借禾苗来种,只要人在,就总会有办法的。”

老者直摇头,“年前雪灾,如今又是水灾,麦子没了不说,水灾后田里还生虫,这稻子也不好种,今年日子只怕是难捱。”

雪灾还能说是天灾,可这场水灾难说不是人祸。胥姜想起方才那位乡民的话,便对老者低声问道:“敢问老伯,方才晚辈听人说这河道阻塞是有人私自采石的缘故,此事可是真的?”

说起此事,老者脸上浮起一丝怒色,随后又将其强压下去了,对胥姜摆手道:“此事娘子别去问人,问了也没人敢说,只当没听过吧。”

看样子此事是真的,胥姜另问道:“那淤阻之处在哪儿?”

“枣村。”老者给她指了个方向。

正是高阳乡的方向,难怪高阳乡也会被淹。

胥姜对老者道:“老伯,城门下搭有长棚供灾民歇脚修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不如过去歇歇吧。”

“如何歇得住?我老婆子腿病走不动道,儿子服役未归,家中只有儿媳和孙儿,眼下都在河那头,还不知如何了。”

胥姜抬眼望去,昨日那片桑枣林一半都淹在了水中,桑林后的那片房屋前后,也看不见土地了,越过那片房屋往上,便是柳园。

只望着她昨日对那掌事说的话能见效,阻止不了洪水,能安顿转移乡民也好。

胥姜赶着驴回城门,找到一处粥棚,排队讨了碗粥给老伯送了过去。

“您吃点吧,您若是倒下了,怎么和家人团聚?”

“多谢娘子,要不是你,这乐游乡遭殃的恐怕不止是庄稼了,请受我一拜。”说着那老伯就要给胥姜下跪。

胥姜骇了一跳,赶紧将他拦住,“快别,您这是在折我的寿。”随后将粥塞到他手里,劝道:“赶紧喝吧。”

老者边喝边抹泪。

他喝完后,对胥姜说道:“还不知道娘子姓名,待这场灾祸过去,我定要去乡社里给你立一个牌位,以谢娘子恩德。”

“不用,不用。我这条命也是在洪水里被别人救下的,咱们老百姓,你帮我,我帮你,应当应分的。”胥姜收回碗,朝他辞别道:“我这就走了,您看一会儿还是去棚里歇会儿吧,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您的家人定然也会安然无恙。”

老者抹了抹,神色平静不少,“娘子既然发现险情,救了咱们乡民的性命,定是咱们乡的福星,福星说的话自然会应验。”

胥姜笑了笑,随后同他告辞。

回到城门,胥姜看了眼满棚的灾民,心头始终萦绕着方才那位乡民所说的话。如果是人祸,便该揪出祸首,给乡民们一个交代。

打定主意,她一扯缰绳,直奔大理寺而去。

可当她来到大理寺请侍卫通传,却听侍卫说楼云春并未在衙里。

“昨夜两县县衙派人来请调人手,大人分派人手后,自己也领着两队人出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胥姜心头一紧,“他往何处去?”

“乐游乡。”

“昨夜就去了?”

“是。”

可胥姜方才在城外根本没看到楼云春和大理寺的人。她不禁想起梁墨说昨夜有官差被冲走,脚下顿时虚软,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那守卫见她脸色发白,关切道:“娘子,你没事吧?”

胥姜稳住心神,哽着嗓子道:“我没事,他……他们人没回来,消息也没回来?”

守卫摇头,“没有。”

胥姜心头发空,朝他道谢后,狂奔回城门。

路上,她忽然想起年前的那个雪夜,楼云春逐街逐巷地找她,不知他彼时是否也如自己当前这般,焦心如焚。

那老伯见她去而复返,有些惊讶,“娘子可还有事?”

胥姜忙对他问道:“老伯,你可见到昨日与我在一起的那人?他昨夜出来救灾,眼下还未回家。”

那老伯一愣,随后细细思量一番,摇头道:“没见过。”

正当胥姜失望之际,老伯却又道:“倒是见过两队巡卫帮忙疏散乡民,说是急调来帮忙的,领头的是个年轻人,瞧着很是强干。”

“就是他!您可知他后来去哪儿了?”

“是他?”老伯想了想,越想越觉得那人言谈举止确实有些熟悉,见胥姜满脸急切,赶紧道:“他眼下也应当在河那头。”

“那头?河那头?”

“嗯,当时雨势太大,水越涨越高,而那淤阻的又尽是些山石,不架木车光凭人力根本搬不动。他见随时决口的危险,便让众人疏散,可那指挥清淤的官员不让,非要让河工和乡民们继续挖,后来他动了兵器,那官员才罢手,让众人疏散了。疏散途中,大家本来都是往这边走的,可他听说乡里还有人没来得及疏散,便往乡里去了。等我们刚到这边,淤塞之处便被水压垮了,他们没来得及过来。”

胥姜心底一片冰凉。

老者宽慰道:“他们骑马去的,水发时应该已经远离河道,放心吧,一定会平安的。”

闻言,胥姜这才缓过一口气,随后双手合十,在心头对师父祈求道:您老人家在天显灵,一定要保佑他平安,要不然你徒儿我便要孤独终老了。

老者见她这般紧张,又见她并未作妇人打扮,心头暗暗有了猜想,随后又不禁感叹,这娘子洞悉险情救了他们一命,那郎君当机立断遣散他们,又救了他们一命,他们能遇上这一对神仙眷侣,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随即也将粗粝干枯的双手合在胸前,默念道:“三清祖师爷,还望保佑恩人平安,保佑咱们都能与家人团圆。”

胥姜将驴子拴在一旁,与老伯一起伸长脖子看着对岸,期望这洪水赶紧过去,好让他早些回来。

一直等到傍晚,洪水才稍稍有点减退的迹象。

朝廷下令,今夜启夏门不封锁,并派官兵支起更多草棚供灾民修整,发放干粮和饮水。不少官员、富商也设棚施粥,发馒头。

老者排队讨了两个馒头,分给胥姜一个。

“我不饿,您吃吧。”她满肚肠的挂念,又怎能吃下其它东西?

“先垫着点吧,若是把自己饿垮了,又怎么与家人团聚?”

这话原是她劝他的,胥姜接过馒头大大咬了一口,“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