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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浮光三千里 >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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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收夜雨,鸡鸣晓风,碎光浮动,满地清凉。

只听‘嘎吱’一声,书肆后院的角门被推开。一人一马自门后出来,与门内人低语告别,随后借着依稀晨光,走出巷子,朝坊门而去。

坊门下,穿着蓑衣的巡卫正打着呵欠等人来换防,他远远见有人自晨雾中来,以为是换防的巡卫,正要骂人来得晚,可一看清来人的脸,险险收住声。

他向楼云春行了一礼,“大人早。”

“嗯。”楼云春拱手回礼,随后又温和道:“值夜辛苦了。”

巡卫呵呵一笑,忙说了两句客套话,待将人放行后,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心情不错嘛。”

送走楼云春,胥姜也忙碌起来。

品书宴的时辰定在巳时,她得在客来之前将点心热好,还得把剩下的小食赶制出来。

先是槐叶冷淘。

有诗云: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谷雨又称食槐日,此时槐花盛开,槐叶鲜嫩,皆可入食,而其中最雅一味,便要数这槐叶冷淘,其味之美,引来无数才子诗人称颂。

槐叶榨取其汁,入面调和揉捏,再分剂擀皮、抻成细条,入滚水煮浮,最后过凉水漂淘,凉水是胥姜昨夜烧的开水,不伤肠胃。待面条完全冷却后,再将其捞起,以熟油浇拌,随后入瓮,放入水中冷置,吃时分碟装盘,浇上料头,拌匀即可。

其色鲜碧,其味爽口,为春夏开胃之佳品。有文人爱其馥郁清雅,作诗称其“芳香敌兰荪”,足见其讨喜。

胥姜将冷淘小心放进水缸中,随后去做料头。

料头亦作浇头,通常以鳜鱼、鲈鱼、虾肉等河鲜为引。今日胥姜做的是素浇,引子便是昨日采摘回来的芦芽,芦芽已焯水去除腥涩,只留下甘美。

她选出最嫩的芽尖儿,切碎后拌入葱姜蒜、酱醋椒,最后以热油相激,调和出鲜香滋味。

“这素浇拿来拌饭肯定也香。”虽吃了朝食,可闻到这个鲜味儿,只觉得肚儿里的馋虫还能再长个胃。

她舔舔嘴儿,放下素浇,顺势将剩下的芦芽切片清拌了。

做好这两道菜,胥姜才上水上屉,蒸糕点和杏酪,糕点昨日本已蒸熟,出云后,蒸够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好了。杏酪蒸的火候也相差不大,待糕点好了,它也就成型了。

最后便是复煎牡丹饼、清拌桑叶豆腐、清拌藕带和清拌香椿。

‘吃春’是谷雨的另一习俗,‘春’即‘椿’,清拌香椿与清拌芦芽制法相同,焯水切碎后,拌上料汁即可。

香椿有富余,正好面、油未收,胥姜顺道炸了道香椿鱼,至此,所有菜品全部备齐。

另外的笋脯、玉兰片皆是西市现买的,倒不用费神。

胥姜收整厨房,随后拿出先前在东市陶工那处定制的器具,点着人数,将菜品分装成套。正分着,梁墨便到了,有他帮忙,没到半个时辰便装完了。

槐花馒头、槐叶冷陶、牡丹花饼、艾草果子、桑叶豆腐、清拌芦芽、清拌藕带、二吃香椿、玉兰片、蜜藕、杏酪、笋脯,共十二春味。

另有三茶:桑茶、紫阳茶、夔州香雨。

三酒:桃子酒,米酒、梨酒。

如此便再无遗漏了。

酒食齐备后,胥姜便招呼梁墨,两人齐手将两仪榻自墙上抬下来,安置妥当后,后撘木架、铺竹枝,一张闲榻顿时变成了小凉棚。

胥姜卡紧暗扣,晃了晃木架,还好很稳当。她对垮棚心有余悸,这若是一个不慎,将先生们埋了,罪过可就大了。

“这榻夏夜拿来乘凉歇觉,定比屋里躺着舒爽。”梁墨满眼喜爱,绕着矮榻又摸又看转了好几圈。

胥姜笑道:“若是喜欢,也可请曹叔给你家打一套,且得赶紧,我怕过后他忙起来,可就顾不上了。”

“待我回去跟家里人合计一番,请他们做主。”

“好。”

此次胥姜请了楼敬、杜回、袁祖之、李统学、计善、邓阅川,还有顺边儿来的钟麓,加上曾追同她自己,一张闲榻显然是不够用的。

胥姜又把肆里的两张矮案、矮几,都搬到了院子中,方才凑齐。

这两仪榻配套的矮几、扶几,曹叔都还在赶制,今日便先用这些旧物就之。

坐卧器具安置好后,胥姜找出几只长颈细瓶,各摆上竹枝、槐花、牡丹、兰草,每桌分置上香炉、砚台、笔架、木雕、印章等物,二三摆件为一组,此为清供。

驴棚、柴堆、鹅笼,昨日梁墨也都清理过了,并用陈艾、黄柏去味儿。连那犟驴,楼云春今早都打水来给它擦洗过了,此刻瞧着油光水滑。

随后又将那日在东山买的花草,装点至院内各个角落,鲜丽静美。末了,她与梁墨各站在角门与小门打量,见再无不妥之处,这才安心。

品书宴,最重要的自然是书,其余都是陪衬。

今日宴席,除《文脉溯源》外,还有师父所注解之《老子》、《庄子》、《诗》、《楚辞》、《论语》、《孟子》与《妙法莲华经》,其余书籍还有两大箱,各个类目都有所涉及,只是今日选出这几套最为适合。

眼见时辰快到了,胥姜把煮茶小火炉搬进后院,移炭生火,架壶烧水。随后又裁做笺谱剩下的梅花纸,写了几分食单,放在案桌、小几、矮榻之上。

刚摆好,第一位客人上门了。

“胥掌柜,老夫应约前来赴宴,可得一口茶吃?”

“就知道第一位来的得是您。”胥姜笑迎上去,朝他行礼后,恭敬接过他带来的礼品,转递给身后的梁墨,随后将来客往肆里引,“先生里面请。”

来赴宴的第一人,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计善。老人家觉浅,加之他等品书宴,等得胡须都快打卷了,如今可算是盼着了正日子,收整好便早早出门,往这头来了。

他一进屋,见屋内格局略有变化,随即转了一圈,指着空空如也地地面笑道:“胥掌柜今日可是打算请咱们席地就宴?”

见他双颊红润,精神饱满,胥姜便知他心情畅快,兴致高昂。

“席面摆在院子里,先生是这就入席,还是等先生们来了一起?”

“有何差别?”

“说了再选,便失了趣味,先生不如盲选试试看?”

她这么一卖关子,勾得计善心痒痒,加之她这书肆又看不着后院的景况,惹得人越发好奇,“那这就入席吧。”

胥姜一笑,“先生选得好。”

计善胡须翘了翘,“怎么个好法?”

“先生入院后一看即知”胥姜说完,领着他由小门入院。

过门后,计善先闻到一股草木芳香,是黄柏与艾草。这味儿让他这常年与书为伴之人十分亲切,便乐滋滋地摇着四方步,踏入胥姜这方小院儿。

入院后一打量,便瞧见中间那张矮榻,说是矮榻,却又有篷顶,倒是十分独特。

“这又是什么稀奇物?”他走过去围着矮榻转了一圈,定眼一瞧,才发觉是太极式样。

胥姜介绍道:“这叫两仪榻,京城刚出的式样,可一分为二,也可合二为一,取天地和合之意。”

“好,好。”计善除书籍外,本不好外物,却也不由得为这巧思赞叹。随后虚虚丈量矮榻的尺寸与上头放置蒲团的数目,便知为何她说他选得好了。

果然,他随后便听胥姜道:“先生请选席位吧,是上榻还是坐矮案?”

“自然是榻上。”这便是来得早的妙处,计善二话不说,坐倒了矮榻上。随后抬头一看棚顶,微柔的天光自竹枝漏下,倒是有那么几分山水田园之乐。

胥姜把写好的食单给他,笑问:“先生进门问儿可有茶,茶在这上头。此食单上头的三茶、三酒、十二春味,任君挑选?”

计善一扫食单,有些看花眼,“瞧着这食单,今日怕是不吃个肚儿圆,是回不去了。”

胥姜被逗乐了,笑道:“皆说诗书花酒茶,今日可都齐备了,先生切慢慢品,宴还长着呢。”

计善点了茶,“那便先来盏夔州香雨吧,这茶喝得少,今日便尝尝。”

“好,您稍等。”炉子上的水也正好沸了,胥姜分盏于桌,斜壶冲茶。茶水入盏,香气便随水汽升腾而起,又被微风拂散,袅袅洇开。

这夔州香雨是找那茶侍新买的,今年的雨前茶,光闻这清香,便如临江风,使人身心舒畅。

计善清了清肺腑浊气,喟叹一声,笑道:“胥掌柜费这么一番好心思,想必今日所品之书,绝非折云寻常之作。”

胥姜但笑不语。

计善叹道:“怪会吊人胃口。”

“可不是?”一道声音自小门处传来,杜回到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曾追。

杜回朝计善远远作了一礼,随后便数落起胥姜来,“这胥掌柜,每每有好书、好物,总是藏着掖着,吊足人胃口,非得将人一副心肠挠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才肯干休。”

许久不见杜回,这一见胥姜便觉亲切,忙上前笑迎道:“多日不见,先生一来便揭儿的短处,可是怪儿没上门拜见?”

“每每只见节礼不见人,还不许我唠叨几句?”

“许,许,您是长辈,有什么训示只管直言,儿洗耳恭听。”

胥姜将其引至矮榻旁,他一如计善那般先将矮榻打量一番,随后毫不犹豫地上了榻。

胥姜拿来食单,请他点茶,他问道:“你那老荫茶吃完了?”

“年前便吃完了,连茶渣都没剩,今年看能不能寻些,若是寻不到,便托商队给朋友去封书信,让他替我寻些捎过来。”

“若得了,给我也留些,那茶对我胃口。”

“好。”

曾追笑道:“早说您爱吃这口,上次给我阿姐去家书时,便该知会一声,让她替我捎些过来。”

杜回瞪他一眼,“修家书是让你给亲人报平安,不是让你给她添麻烦的。”

“哦。”

计善在一旁,见胥姜与杜回言语熟稔、随意,便知两人交情匪浅,随后想起胥姜那诗集由国子监监印,心下顿时了然。不禁又猜测,胥姜此次请杜回来,想必也同今日要品的书有关,看来是要出新书了。

茶静人定,计善与杜回闲聊起来。

曾追想上榻,却不敢上榻,只好屈坐矮案。他也不等胥姜安排,自己动手冲了盏桑茶,跟着老杜常受气,喝点桑茶败败火。喝完茶,他对胥姜说道:“此处有我守着,你去外头招呼吧。”

胥姜低声谢了,随后往外头去候客。

不多时,楼敬与袁祖之的车一前一后串着来了,两人还各自带着一副字,想是斗法还没分个高下,今日带来是让众人给个决断的。

“楼先生好,袁先生好。”

楼敬瞧着杜回的马车停在前方,眉毛一扬,“看来有人比我们先来了。”

袁祖之探头一瞧,“想是被他那学生给带的,他那学生就是风火性子,每每到我府上比我自己的学生还来得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转投师门了呢。”

听他提起学生,胥姜便问道:“竹春近来备考得如何?”

袁祖之自得道:“他自是好的。”

楼敬暗暗翻了个白眼,自从胡煦高中后,这老家伙抖得更高了。

胥姜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忍笑请二人入肆,然后边走边对袁祖之说道:“我前两日去青槐乡送书,遇到一位陆夫子。临走时他交给我一本书,托我带给竹春,今日您既然来了,不如捎回去,代我转交给他。”

“什么书?”

“《清心经》。”

“《清心经》?”袁祖之奇怪道:“这陆夫子认得胡煦?”

胥姜摇头,“不认得,只看过他的诗。”

袁祖之道:“先将书拿来我看看。”

胥姜请二人原地稍候,很快便去将书找来了。

袁祖之接过书,借着门外天光翻了翻,这一翻便翻入迷了,“好字。”

楼敬一听,也凑过去看,这一看也看定了,“确实好字。”

两人将各自手中的字抖开来一比照,纷纷觉得自惭形秽,随后各自将字一抛,说不要就不要了。

楼敬叹道:“看了这手字,咱们还有什么比头?”

袁祖之也点头,“境界之差,渺渺千里,老哥,咱们还是练练再比吧。”

胥姜将两幅字捡起来拍了拍,随后逐副细细观赏,楼敬的字朴拙圆融,袁祖之的字锋利钝重,两人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二位先生这样好的字,扔了岂不可惜?儿瞧着倒好,不如便将其留在书肆,院里正好有两个位置可供挂赏。”拿来挂在两仪榻置架左右的墙面上正好。

两人点头,楼敬道:“你若是喜欢便留着吧。”

胥姜喜滋滋地将画收了起来,“谢二位先生赐字。”随后又对袁祖之说道:“对了,那位陆夫子还然儿传话,说让竹春去青槐乡与他见一面。”

“见面?”袁祖之翻书的手一愣,半晌后觉过味儿,心头顿时警钟大作。

不好,有人想挖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