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轻笑着看着陈阳,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缓缓伸出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轻一指那精美的瓷盘,仿佛在触摸历史的脉搏。
“年轻人,你可知道这盘子背后的故事?”他问道,声音中带着些许神秘。
陈阳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好奇。
马老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养和殿,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在雍正朝,它虽不是主殿,却是皇帝批阅奏折、召见心腹的重要场所。”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越了时空,“你能想象那些深夜里,烛光摇曳,皇帝伏案疾书的场景吗?”
陈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幅画面。
马老继续道:“落此款的器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它们往往是御赐亲信的特殊赏赉,比常规官窑更为稀少。”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瓷盘的边缘,“你摸摸看,感受一下这质地,这可是皇帝亲自过目的宝贝啊。”
陈阳小心翼翼地触碰瓷盘,马老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再看看这盘子的造型,多么别致啊。这折腰的设计,可是取法自宣德年间的菱口盘。雍正皇帝,他可不单单是个政治家,更是个艺术家呢。”
“还有这万花锦纹,”马老指着盘面繁复的花纹,“这里面可是融合了郎世宁的西洋画风,雍正皇帝大胆地将东西方艺术融合,这可是相当前卫的做法啊。”
马老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叹,“这就是雍正摹古创新的审美观。他尊重传统,却不拘泥于传统;他吸收新知,却不忘本源。这盘子,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啊。”
说到这里,马老轻轻捻了捻自己的胡须,目光落在陈阳身上。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子,我看得出来,你对古董确实有些了解。”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赞许,但更多的是谆谆教诲,“但是啊...... ”
马老继续说道,“想要真正玩懂古董,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到的。这里面需要的,是深厚的历史沉淀。”
“每一件古董,都承载着一段历史,一个故事。要读懂它们,你得先读懂历史,知道么?”
陈阳听他说完,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老头说的养和殿还是对的。雍正一朝,珐琅彩瓷的制作严格区分“宫造”与“贡造”两大体系,前者多供内廷使用,后者则专为朝廷重臣及外邦使节准备——而养和殿款识的瓷器,无疑是“贡造”中的翘楚。
想那养和殿内,天子常在此处批阅奏章之余,还不忘亲自审视这些精致瓷器的胎釉间的每一寸肌理,其图案由宫廷画师精心绘就,一笔一划皆承御意;而景德镇的工匠们,更是以命相保,使出浑身解数代烧此物,方寸之间凝结着他们的汗水与技艺。
这养和殿款识的珐琅彩,颜料虽不及御窑厂的色泽浓郁,胎土亦稍显粗粝,可这恰是它独特之处。想想看,当宫廷画师对着画稿冥思苦想,琢磨着如何既忠于原样又暗藏巧思时;当景德镇的工匠对着火候掌控火候,小心翼翼地烧制时,这“官民结合”的灵活劲儿便悄然渗入了每一件瓷器的血脉里。正是这种独特的制作流程,使得这些看似不如御窑精致的瓷器,反而因生产量稀少而弥足珍贵。
马老一番话说完,陈阳垂眸细听,面上却渐渐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并未急着反驳,而是将手缓缓伸向那只养和殿款识的瓷盘,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釉面。待到手指触碰到盘沿时,他忽然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却透着几分若有所思。
他抬眼看向马老,唇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声音低沉却清晰:“马老,您这番见解确实很有见地,'官民结合'的灵活法子,也确是当年瓷业的一大特色。”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瓷盘上,“可您说的这些,固然解释了它的稀有性,却未能完全揭示古董真正的价值所在啊。”
说到这儿,陈阳抬眸扫了一眼马老,见对方眉梢微动,显然在等待他的下文。他这才将瓷盘稳稳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即轻声道:“养和殿款识的珍贵,我承认,但它之所以珍贵,不仅仅是因为稀有,更在于它背后承载的历史信息。”
他抬手示意马老稍安勿躁,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古董这东西,不是单凭故事就能定论的,终究要拿物件本身来说话。”
“咱们先不说别的,单看这盘子——”陈阳指尖微微用力,将那只温润的白瓷盘稳稳托于掌心,借着窗边透进来的天光细细端详。
盘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盘底则隐约可见几处磕碰痕迹,他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盘壁,随即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开来。
“您听这声响儿,”陈阳指尖沿着盘沿缓缓划过,目光落在那略微粗糙的质感上,“雍正爷那会儿官窑出的家伙什,胎土用的是上好的高岭土,捏在手里沉甸甸不说,敲上去得是清亮悦耳,跟您现在这块儿'养和殿造'的动静可差远了。”
他边说边将瓷盘换到左手,右手食指轻弹盘底,“这盘子的胎吧,看着是够厚实,但拿起来明显感觉胎体略显疏松,就跟——嗯,像老式砂锅似的,您知道那种感觉吧?手心里头沉,但远不如官窑的那股子紧致感。”
马老闻言,原本悠哉的神情忽然凝滞片刻,随即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揶揄的干笑,“嗬,年轻人,你这眼力倒是够毒啊。”
“不过嘛,养和殿的东西,你真当是御窑厂那边亲自督造的?”他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手指在桌面轻轻叩了两下,“雍正爷那会儿,宫里常找景德镇最好的民窑代烧,毕竟御窑厂那地方规矩多、人手紧,有时候就得靠这些民窑大师傅们帮忙赶工。”
“所以啊,胎土差点儿,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关键还是看画工和釉色。”
陈阳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顾低着头继续研究手中的瓷盘。他将瓷盘轻轻转动,目光追随着盘面上那几朵盛放的牡丹,观察着花瓣边缘颜色变化处的微妙差异。
“说到画工,”他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这盘上的万花锦纹确实够热闹,可您瞧瞧这花卉的颜色,啧,”
他指尖停在瓷盘中心那朵花上,“这花瓣本该层次分明,晕染自然,可您看这儿,颜色突变,像是被人硬生生泼上去的墨迹,完全没有那种渐变的韵味。”
“釉彩的问题更明显,”陈阳将瓷盘举到阳光下,光线透过薄薄的瓷壁照出几分微黄,“真正的雍正珐琅彩,那可是宫廷画师精心调制而成,颜色过渡自然流畅,每一笔都透着匠人的心思。”
“再看这件,花朵与枝叶的界限模糊不清,颜色跳跃太大,还有这几处明显的晕染痕迹——这分明就是晚清时期的仿品特征,那时候的工匠为了追求所谓的'古韵',就爱用这种手法。”
他放下瓷盘,目光扫过马老那张逐渐变得严肃的脸,嘴角微微上扬,“您说是不是,马老?”
马老闻言心头一紧,瞳孔微缩,下意识抬手捋了捋胸前的山羊胡,手指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几根银丝般的胡须被捏得微微发颤。他眼角肌肉轻轻抽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重新落回陈阳手中的瓷盘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这小子,当真敏锐如斯?
这盘子经他手摩挲多年,每次赏玩都恨不得将每一寸胎体、每一抹釉色细细考量,即便如此,那盘心处隐约可见的细微瑕疵也是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窥见一二。可这小子,就看了这么简单几眼,就指出了这点,还如此笃定,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思绪翻涌间,马老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咳一声掩饰内心的波动,佯作镇定地侧过头,目光复杂地打量着陈阳。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念头:是这小子误打误撞?还是他真的深藏不露,对古瓷一道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解?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旁的茶几,茶盏里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沉默片刻后,马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你说的是盘心那处?”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陈阳,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蛛丝马迹,“老夫也注意到了,这确是珐琅彩烧制时难以避免的小瑕疵,即便是雍正官窑,偶尔也会出现类似情况。年轻人,你对古瓷的了解,恐怕不止于此吧?”
陈阳闻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没有直接回答马老的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目光在马老略显僵硬的脸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随后,他手指轻巧地将瓷盘翻转过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既然马老也认可这盘心的问题,那咱们不妨再看看底款如何?”
“养和殿制”四字款,陈阳手指沿着那略微歪斜的字迹缓缓划过,目光落在那个“殿”字捺笔的顿挫处。这一捺,像是被人用拙劣的笔法强行拉长,显得格外生硬,与周围精致的纹饰格格不入。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这四字款啊,一笔一划都透着拘谨。”
“尤其是这殿字,捺笔拖得也太刻意了,完全没有雍正官窑那种挥洒自如的气韵。您瞧这末尾的捺,都快翘上天了,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目光扫过马老那略带凝重的面容,“我之前特意翻阅过《清宫造办处活计档》和《内务府则例》,上面记载明确,雍正一朝,养和殿作为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虽然也曾烧造过瓷器,但数量极其有限,基本是作为御赐特定对象的稀罕物。”
“反倒是晚清民国那会儿,什么'养和殿制'、'体和殿制'这类堂名款,被那些个匠人翻来覆去地模仿,伪作横行,鱼目混珠。”
“咳咳——”马老轻咳一声,手指捏着茶盏盖轻轻刮了刮杯沿,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年轻人,你这话未免有些武断了。”
“乾隆初期,高宗曾下令大规模重刻先帝款识,不少雍正原款器物因此遭到磨改,以符合新朝口径。”他抬手示意陈阳看向瓷盘底部,眼神里闪过一丝自信,“你看看这盘底的款识,'养和殿制'四字,笔画虽显生涩,却绝无后世磨改的痕迹。”
“这种生涩感,恰恰证明了它的年代久远,未被后人修饰过,如此一来,反倒更添了几分真实性和可信度。”
他边说边用手指点了点瓷盘,语气笃定:“这盘子我上手多年,每日把玩,对其每一寸每一毫都了如指掌。它若是民国时期的仿品,历经百年,款识必然会有所磨损,或是留下人为做旧的痕迹。可如今你看它,依旧这般原生原貌,岂非正说明了它的可靠性?”
陈阳闻言,将手中的瓷盘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马老,您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咱们还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事。”
“养和殿在雍正朝虽非主殿,却是皇帝批阅奏折、召见心腹的重要场所。按清制,御窑厂专司官窑生产,而养和殿瓷器则多由宫廷委托民窑代烧,走的是一条'官民结合'的路子。这类瓷器,胎土、釉色、画工,皆不如御窑厂那般精细规整,但胜在数量稀少,故而价值不菲。”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马老,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白纸黑字记载着,雍正珐琅彩真品,多署'大清雍正年制'官窑年款。”
“而像'养和殿制'这类堂名款,在光绪年间至民国,被仿造得汗牛充栋,甚至形成了专门的'寄托款'体系。依我看,这件瓷盘,更像是晚清时期,景德镇的工匠们,对着雍正时期的真品,精心仿制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