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旗招展,花车穿街走巷。
对魔前线的大捷庆典已进入第三个夜晚,奥菲斯民众却仍兴致高涨,街道上依旧是人山人海。
一道道烟火拖着炽亮的尾焰划破天际,在夜幕中绽放成五彩斑斓的花朵。
爆炸声透过落地窗传入耳中,五光十色的花火倒映在老人深邃无波的瞳孔里。
尤里乌斯凝望夜空,表情沉凝,许久未语。
“我上次见你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十年前那场树海和谈。”
一个柔和带笑的女声突兀响起。
落地窗上,老人的倒影旁逐渐勾勒出一名身着蓝黑礼裙、手执漆黑魔枪的艳丽女子。
皮肤雪白,双耳尖尖,是一名半精灵。
“这么急着把我从前线喊回来,不像你啊,尤仔。”
她嘴角带笑,语调轻慢:
“在担忧明天的谈判?”
整个奇兰大陆,能用这种语气和尤里乌斯说话的,只剩一个人了。
枢密院议长,皇帝顾问,红莲长者——摩根·勒·菲。
尤里乌斯却没心思与王姐闲谈,语气低沉:
“前线现在是什么情况?”
“魔族全面撤出了尼伯龙根雪原,短期内应该会安分一阵。”
摩根沉吟片刻,语气转冷:
“可以留下加拉哈德卿,把兰斯洛特卿调回参加和谈。以防——”
“王姐。”
皇帝淡声打断,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你用【千里眼】看看明天的谈判,不就什么都明了了?”
女人眨了眨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
若她的【千里眼】真能在千变万化的未来中锁定必然发生的一条,那卡姆兰之战根本不会发生,此刻站在这里的,也不会只剩他们两个人。
摩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度停留。
她清楚,皇帝急着见自己,是想从自己这位魔法顾问口中知道什么。
“西西里斯上的那朵花,我去看过了。”
她抬起手指,语气平静:
“十三阶的超位土元素魔法。就算齐格飞是隐藏的魔道奇才,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半载内设计出这种东西。”
指尖一点,苍蓝的火焰包裹着一片猩红花瓣,在空气中默然悬浮。
“比起杀伤力,【万里赤土】对环境的破坏更可怕,而且是不可逆的。西西里斯大草原已经废了。若这种魔法投向人口密集的城市,除了大规模伤亡,更棘手的是几乎无法治理的战后重建和二次灾害。”
她看向尤里乌斯,语气沉了下去:
“设计这个魔法的人,很清楚该怎么让你投鼠忌器……或者说,威慑你。”
“可以确认,就是薇薇安的作品。”
尤里乌斯听完,缓缓眯起了眼睛,拳头不自觉收紧。
摩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几次这个男人困扰的样子,颇为稀罕。
“尤仔,你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呐。”
皇帝扫了她一眼:
“那我该怎样?六神无主、又哭又喊?跟他们一样吼着快去把齐格飞干掉?”
摩根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忽然笑道:
“你可以像四岁零三个月那年,在牧场被大鹅追得满地打滚,吓得扑进我怀里哇哇大哭。”
尤里乌斯的眉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随即,他指了指那朵燃烧的花瓣,转移话题道:
“有解析的可能吗?”
魔法师即刻摇头。
“没有,除非能拿到完整的咒文。”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不过,如果只是单纯的超位魔法卷轴,我也能做。只要材料够。”
“那没意义。”
尤里乌斯果断否定,话锋冷硬:
“无法量产的东西,不配叫技术,更称不上军备。奥菲斯不需要只有特定人才可使用的力量。”
说罢,他沉默片刻,低声问:
“你的那项研究,什么时候能完成?”
听到这个问题,摩根冷艳的脸庞微微动容。
“……还需要时间。”
“加紧。”
皇帝语调冷冷压下去:“我把伦蒂姆德的地下掏空,不是拿来做摆设的。”
“……嗯。”
空气随即凝固。两人皆不言语,气氛沉沉。
摩根望着尤里乌斯脸上日渐深重的皱纹,眼神微动,终究还是开了口:
“其实……只要你活着,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人类的寿命本就不足以支撑你完成你的梦想。与其继续军备竞赛,我更建议你将资源投入到延长寿命的魔术研究上。死灵术的灵魂转移、炼金术的人造躯体,这些并非……”
“摩根卿。”
尤里乌斯的语气瞬间降至冰点,目光阴鸷:
“我希望你是奥菲斯的顾问,而不仅仅是我的顾问。”
女人话头一滞,眉头顿时皱起。
她就猜到会是这种反应。
每当话题触及寿命、延年、转生,尤里乌斯总是会表现出不耐与敌意。
她无法理解——
明明魔术已经为人类打开了永恒的可能。皇帝为什么要拒绝?
为什么他如此抵触?
为什么连研究都要严令禁止?
为什么掌控帝国命运的皇帝,会如此抗拒生的延续?
长生不老的摩根无法理解。
没有尤里乌斯,奥菲斯要如何坐稳奇兰霸主的宝座?
魔法师终究只是轻叹一声,不再劝说,转身朝门口走去,只留一句话:
“明天的和谈,我会去现场参观的。”
“好。”尤里乌斯头也不回地应道。
她走到门前,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道背影,语气放缓:
“对了,尤仔。”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急迫。【万里赤土】这个魔法,不管齐格飞是用什么手段释放出来的,都已经越界了。”
“她们已经动身了。”
尤里乌斯却没再回应,像是没听见似的凝视窗外,望着那绽放不止的烟火与万家灯火。
门“吱呀”一声合拢,屋内归于寂静。
只剩这位垂暮的皇帝,独自站在帝国之巅,望着脚下这座钢铁森林,看着四十年来一砖一瓦垒起的辉煌帝都。
烟火在窗前炸开,璀璨的花火映得他满脸的沟壑分明。
皇帝,低声自语。
“我知道。”
“奥菲斯已经矗立了五百年,国都六陷,君王数迁,我们的人民战死无数。时代一改再改,对手一换再换,但我们没有变。”
老人拧了拧脖子,紧抿的嘴角透出一股子倔犟:
“我们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