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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听见了钢琴或者鼓点的声音急促而沉重地落在空气里。

昏暗中气氛如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弦。

林方西半跪在地上,他掌心里的血越来越多,而远远的荧幕上,女孩捧着小盆站在人流拥挤的街口,正朝每一个经过的大人仰起灰扑扑的脸,一双大眼睛漆黑而明亮。

他死死盯着那只盒子,眼眶已经变得猩红,垂在身侧的手也捏成了僵硬泛白的拳头。方如兰扑到他的面前,握住那只手:“你在想什么啊?”

女人哀戚地嘶叫起来:“林方西你快说话啊!你是不是疯了?!你要看着我们的女儿去死吗?那只是一卷录像带!你要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让我的女儿去死吗?!你是不是疯了林方西?!!林方西你看看半月,她都快没呼吸了!”

女人一手摸着林半月的脸,口中发出崩溃而慌乱的尖泣,“我求你了林方西!我求求你!!!”

她的话音落下,林方西已经抱着林半月站了起来。

荆野死死盯着他,嘴角已经又无声地勾起来,可他的声音却反而极致的冷静:“你可要想好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林方西无声转头,抱着林半月一步步朝厅外而去。

他的脚步极稳,而荆野还在他身后抬高了音量:“林先生一定知道吧?你现在的选择代表着什么。”

“这可不单单是记忆卡——这还是七岁的孟摇光,那个在十二年前就被你们丢失然后遗忘的,独自在世上颠沛流离的孟摇光。”

“你现在选择带着林半月走,就代表着那时的孟摇光被又一次抛弃了。”

“林方西!”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昂,仿佛某种绝对而又充满恶意的提醒或者喊话,“你可要记住了——在十八岁的林半月和七岁的孟摇光之间,你依旧选择了那个在你身边长大的孩子。”

“而十二年前那个走丢的小孩儿,在十二年后的现在,被你第二次丢掉了,”他龇牙而笑,眼里全是兴奋的光,“从此以后,她只是我的小星星。”

林方西的脚步在这时顿住。

他缓缓转头看向荆野,那张轮廓凛冽而眉眼俊美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荆野,猩红的眼眶里一对眼瞳仿若冰霜雕成:“我会杀了你的。”

“不会太久——很快,我一定会杀了你。”

荆野无动于衷,甚至对他露出了更灿烂的,充满恶意的笑。

而林方西视线转移,锁定那只黑色的盒子,仿佛要将那东西死死刻进脑子里般的目光。

血开始不断地从林方西的掌心里滴下来,他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往外走去了。

而在他身后,荆野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大,直到笑出声来,笑得整个人都前俯后仰,他也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林方西就这样踏着他癫狂的大笑,抱着血流得越来越多的林半月走进了黑暗的通道。

大厅里只剩下疯狂的笑声在回荡。

荧幕上的影片还在播放,大约是相机不够好或者保存出了差错,画质偶尔还会滋啦滋啦地闪烁一下。

那变幻的光暗淡地铺在地面上,将一个缓缓走出的身影描摹得单薄而模糊。

她从黑暗的角落走出来,只安静地站着,仰头望向悬挂的幕布,目光被影像的微光染得模糊而冷清。

在她背后大笑的男人终于逐渐安静下来,像是累了一般向后靠进椅子里,他头也不回地道:“你都听见了?——他也听见了。”

并不对自己谜语一样的话做出解释,他似乎很确定孟摇光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低头把玩着那只盒子,男人含笑继续道:“所以我就说啊,所谓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才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牵绊。”

他把盒子举起来,目光认真又玩味地凝视着:“我们都知道,这个东西是一颗炸弹,当我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就代表着我可能会随时把它曝光在所有人面前——到时候你最不堪的过去,你最可怜最心酸最凄惨的模样,将会成为千万人的饭后谈资。”

“孟迟婳疯了算什么——到那个时候,人人都会在网上看到你乞讨挨打的样子,看到你叫一个人贩子爸爸,看到你求饶,看到你捡垃圾……”

他转过头来,半张脸在阴影里,半张脸被光点亮,而斜瞥过来的目光则是含笑的,高高在上。

“你会成为一个全国知名的乞丐,你会活在每个人同情又狂热的目光里——我们都清楚这一点——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另一个人。”

男人的声音如浮满冰凌的水,静而凉地在流淌在昏暗而空旷的地下世界。

可孟摇光依旧不说话,她还在望着那影片,许久的沉默后,她才偏过头来,静静道:“最不堪的过去?”

“最心酸?最可怜?最凄惨?”

她一个一个的咀嚼着每一个词,语气里不含任何情绪,沉思般地停顿了几秒后,她才道:“这就是你眼里的我吗?”

“这就是你眼里的我的过去吗?或者说,我的软肋?我最想藏起来的东西?”

她慢慢转过身来,朝那只盒子也朝那个男人走去:“其实你本来想得没错,这些原本的确是我最忌讳的回忆,以前就算是做噩梦梦到了都会让我郁闷好多天,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段过去,哪怕只是想象一下我都会想发疯或者去死——”

“你想说现在不一样了吗?”

没等她说完,荆野先截断了她的话,带着微妙笑意的语气。

“现在的确不一样了,”她站到了男人面前,从他手里拿过了那只盒子,“可能我疯了吧,就算想到你刚刚说的那些画面,我好像也没有任何感觉——知道就知道好了,有什么关系呢?“

“不堪的人从来不是我。”

她拿着那只盒子,抬头望向荧幕上正含着眼泪的自己。

“我不会再为那时的自己感到羞耻了——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加上儿时的份,我只会更昂首挺胸地活着。”

她垂首看向荆野,在她短短几句之间,男人已经变得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如幽邃无边的黑洞,正定定无声地看着她。

“所以荆野,你明白了吗?”

她第一次以如此平静的语气叫他的大名:“你刚刚做的一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林方西做出那样的选择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会在一条人命和记忆卡之间选择记忆卡,给这些记忆卡赋予诸多意义的人……”

她把盒子重新放回男人手上:“只有你一个而已。”

“而你只是在想念那时的我——乖巧可怜,却又不肯屈服,会给你念童话故事企图改变你,却又绝对离不开你的我。”

“可我早就不是那时的孟摇光了。”她说,“你也从来都不是我爸爸。”

“……”

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漂浮,变幻的光影照射着一坐一立的两个人,诡异的气氛让岑曼都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直到荆野先一步看向她,再度张口时却是在对孟摇光说话:“很多事情不到时机你不会明白的。”

他原本浮现在颈侧的青筋在这一打岔之下又慢慢恢复了冷静。

仰头对上孟摇光的目光,男人又重新微笑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刻,楼上突然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

孟摇光猛地抬头看去,荆野却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看来我们的沟通可以稍后再议了。”他在孟摇光转头射来的冰冷眼神里悠悠起身:“今晚这场大戏还没有结束呢,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吧。”

“这可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大礼。”

·

黑色越野车亮着大灯毫不犹豫地一头撞来的时候,林方西刚坐上车,正一边低头去看林半月一边给医院打电话。

随后在方如兰的尖叫中,整辆车先是剧烈地一震,随后便在刺眼的灯光里被生生地顶入了路边的绿化带,直至车尾砰地一声撞上电线杆再也不能移动半分才停下来。

——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五秒。

反应过来时林方西和方如兰都已经不约而同地护住了林半月。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他们在刺眼的光里抬起头,前座上的司机和方悦已经被安全气囊弹得晕晕乎乎,而对面的越野车上,有一道身影正跌跌撞撞地从里面扑下来。

因为碰撞而昏沉的大脑让林方西一时还不能看清那个身影,倒是方如兰只望了一眼便尖声叫了起来。

“孟金枝!”

她看着那辆死死抵在他们面前的越野,彻底崩溃地一边扯开车门一边大喊大叫:“你想干什么?你想杀人吗?你……”

……

女人的尖叫在安静的夜色里尤为刺耳。

孟金枝赤着脚摇摇晃晃地走在地面。

她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眼前的一切,她的大脑从她离开卧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爆炸般不受控制了,她甚至无法记起自己是怎么来的。

可她脑子里还有唯一的念头——唯一一个绝对不会忘记的,本能般生根的念头。

——当方如兰自己从车上下来,当方如兰的脸真的映入她的视线,孟金枝听见了每一根引线燃烧起来的声音。

那滋啦滋啦的响声里,混和着电流中的谈话。

“让我来告诉你孟摇光是怎么过的……”

“挨打是常态,受冻挨饿更是不值一提……”

“她很多次都差点死掉……”

“被打断过腿也被打断过手……”

“得叫我这个人贩子爸爸……”

“你早就知道了吧?”

最后,是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层层回荡的一句——“关于你姐姐,其实是被你妈妈亲自卖掉的这件事。”

——

方如兰带着血的、正不断朝她大喊大叫的脸终于在视野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刺眼的灯光里,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步朝对方而去。

方如兰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地崩溃着,孟金枝则赤着脚走得摇摇晃晃却又专注至极。

她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女人的脸,越是接近瞳孔越是缩紧,直到两人即将撞在一起——

一线雪白的刀锋突然在明亮灯光里闪烁了一下。

孟金枝高高扬起的手往车里投下了纤细而森冷的黑影,这一线影子落在林方西的眼睛里,让他喉头猛地缩紧,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一刀裹挟着无边的憎恨与杀意,以最大的力度朝方如兰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

一路走得越来越快,最后直接狂奔起来的孟摇光刚踏出九池大门,抬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无边的夜色里,九池门前的空气被两辆车的大灯涂得惨白又炽烈。

女人高高扬起又全力落下的手被冲来的阎城死死握住,随后有尖叫声高昂地响起来,她不断挣扎的身影在炽烈灯光中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母兽,正朝着被惊吓到的方如兰发出源源不绝的、愤怒至极又悲恸至极的吼叫。

孟摇光定在那里。

她在绝望的尖叫中无声望着这一幕,面无表情,却倏然地红了眼睛。

————

手动作话:最近这段剧情,写的时候时常会产生“人性真的好复杂啊”的想法,在最开始设定这些人物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料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完成体——甚至现在他们也不算完全的完成体,因为故事还没有结束——虽然其实快要结束了,不过写完这一章真的有觉得他们是真正活着的,这样说或许有点傲慢,但是我的感觉就像握住一团会自己变大的泥巴一样,他们是自己在我手掌里左冲右突挣扎着活成现在的样子的。

一般不会在作话里说太多有关正文的事,因为我始终觉得一个写故事的人就应该用故事来解释一切。

不过今天也不算解释吧,只是突然特别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写作时的心情,毕竟难得这么憋不住哈哈哈。

明天再见啦~谢谢我的每一个读者,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