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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叫儿子,天经地义。

朱见深本不应该排斥,但,他深知亲娘这么称呼,存着什么目的。

“臣妾(儿臣妾)参见太上皇(父皇)。”以王皇后为首的后妃们行礼。

“免了,都坐吧,不必拘礼。”朱见深淡淡说了句,走到另一侧,在张皇后下首位坐下。

张皇后夹在中间心情忐忑,起身道:“父皇,您跟母后坐一起吧?”

“不用,这就挺好。”朱见深笑笑,“你们继续,别因为我搅了你们兴致。”

妃嫔们缓缓坐下,却没人敢乱说话。

周氏迟疑了下,继续之前的话题:“皇儿,小张进宫这么久,肚子却没有丁点反应……”

“没找太医吗?”朱见深打断她,看向张皇后。

“回父皇,儿臣妾让太医诊过脉了。”张皇后嗫嚅道,“太医说,儿臣妾……无恙。”

“你无恙,你倒是生个孩子出来啊?”周氏哼道,“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佑樘有恙?”

张皇后一凛,忙下跪请罪,“不敢,孙媳不是那个意思。”

纪太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母后,皇上、皇后都有让太医诊过脉,这事儿你也知道,又何必如此一问?”

“有吗?”周氏脸上一热,悻悻瞪了她一眼,道:“那可能是母后老了,忘事了吧。”

接着,对张皇后道:“起来吧,本宫何时让你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多恶毒似的。”

“谢太皇太后。”张皇后缓缓起身,重新坐在柔软椅上,却如坐针毡。

同时,心中对周氏愈发反感。

自进了宫,她基本上就没受过委屈,皇帝夫君有多宠爱她就不用说了,婆婆也是知心人,从未刁难过她。

王太后清冷了些,不过也没说过她什么,就这个太皇太后,总是动不动就找她茬。

她心里恨透了,却又不敢忤逆分毫,谁让人家是奶奶辈儿的人呢?

不料,今日周氏直接不当人了,句句诛心,张皇后不过二十,又骄纵惯了,简直……不能忍。

你等着,回去我就告诉皇上……张皇后郁闷得快吐血了。

进宫一年有余,她一直表现的很温柔,孝顺;不过,她可不是纪太后那种温吞吞的性子。

她有心机,也非善女子。

奈何,周氏是长辈,且还长了两辈,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张皇后再受宠,再能耐,也无法逾越‘孝道’天堑,也就在心里发发狠的样子,并不能做什么。

哪怕是跟皇帝夫君告状,也只会换来一句:“咱们做儿孙的,哪能指责长辈的不是,就让让她吧。”

朱见深隔岸观火,不急着表态,而是愉快的吃起席来,好像在外边没吃饱。

张皇后倒也机灵,忙拿起酒壶给父皇斟酒,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快哭了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怎奈,朱见深可不是朱佑樘,心疼不了一点儿。

他只顾着吃喝,全然没看到儿媳脸上的委屈。

朱见深不说话,可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的出,他有些不快。

都是在深宫生活多年的老人了,没一个憨呆女子,虽不知太上皇不悦的具体原因,却也深谙‘只要保持沉默,就不会错’的原则,老老实实用膳。

二十余年的龙威,可没人敢不把太上皇当皇帝。

连周氏都不再刁难张皇后了,转而关心起朱见深的身体状况……

一刻钟后,朱见深撂下筷子,拿锦帕擦了擦嘴角,道:“小纪,吃好了吗?”

纪氏忙道:“臣妾好了。”

朱见深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道:“走,陪朕走走去。”

“是。”纪氏心中欢喜,“母后,儿臣妾告退。”

“去吧。”周氏重新露出和蔼之色。

“臣妾(儿臣妾)恭送太上皇。”

周氏倚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两口子离开的方向,她脸上的和蔼也随之消失,眉头深深皱起。

不对啊,儿子若想重新登上皇位,就该对姓纪的冷漠,以此表达对皇帝的不满,可这是……难道他不想做皇帝了?

这也不对啊,他才不惑之年,身体也恢复了,怎么会不想做皇帝呢?

周氏想不通,不只是她,宸妃、德妃她们同样想不通。

在场,也就王太后比较淡定,朱见深做不做皇帝,跟她没半文钱关系,她不受宠,很不受宠,朱见深做了皇帝,她也得不到丁点儿实惠。

反之,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后之位,却让她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虽说朱佑樘不是她儿子,却对她十分尊重,且纪太后也没什么野心,对她很和善。

王太后心理上,还是更希望朱佑樘继续做皇帝。

奈何,进宫这么多年来,她身上早已烙下了‘周’标签,且太上皇作何打算她也不知,不敢贸然反水。

恐失了这得之不易的荣华富贵!

一群女人们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大殿静得可怕。

张皇后知道周氏不待见她,甚至在场之人都不待见她,她唯一的盟友已经走了,她自然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于是道:

“太皇太后,皇太后,儿媳告退。”

周氏哼了哼:“赏你的烧鹅怎么不吃?”

“多谢太皇太后赏赐,”张皇后捧起盘子,道,“孙媳带回去吃。”

“……去吧去吧。”周氏也没了计较的心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儿子为何亲近纪氏。

~

“夫君,这一年来你还好吗?”纪氏大胆示爱,“臣妾可想你了。”

贞儿不在了,她想填补那一块儿,她也渴望受到夫君宠爱。

儿子是皇帝,她是圣母皇太后,她有身份,亦有资格,她想争取。

朱见深对她称不上多喜欢,但好感是有的,且不小,尤其是上次出宫,全靠纪氏打掩护,他笑道:

“挺好的,去了几个好地方,很尽兴。”

顿了下,“夫君也想你。”

尽管不走心,却足以让纪氏受用了。

“夫君,臣妾有句话想对你说。”

“说。”

“你想重新掌权吗?”

“……”朱见深无语道:“可真是娘俩,都是上来直接问,好家伙……看着温吞吞的,却都莽的不行……”

当初,朱佑樘也是直接问他,是不是要换太子。

弄得他没有一点脾气。

如今,纪氏也是如此。

只不过,这次朱见深的心境不同了。

纪氏苦笑:“夫君,现在后宫……不,准确说,满朝官员都在关注着此事,还是得表个态才行。”

朱见深哑然失笑,“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政治头脑。”

换成别人,听了这话定会花容失色,可纪氏却相当淡定,“夫君别取笑臣妾了,臣妾哪有那本事,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人人都看得清楚。”

顿了下,道:“若夫君想重新御极,跟佑樘说一下便是,他不会不同意,夫君若不愿,也当让人知道,不然,你们父子都难做。”

朱见深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下,又捏捏她脸颊,笑道:

“平时瞧着你笨笨的,啥时候这么精明了?这做了圣母皇太后,就是不一样啊!”

纪氏被他这举动弄红了脸,低下头,声细如蚊,“夫君,你就跟臣妾说说呗。”

“呵呵……好,那就跟你明言。”朱见深失笑摇头,“我不会掌权了。”

纪氏并不意外。

其他人以为朱见深龙体恢复,会重新掌权,可她却知夫君所想。

“那……是不是公开表明一下态度啊?”纪氏试探着说。

“也成。”朱见深道,“本来我还想着,试探一下三心二意的臣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依你。”

“多谢夫君。”纪氏嫣然一笑,道:“其实,还是不试探的好,大多数人都经不起试探,若是好的人才,被夫君一试探,结果不能再用了,那岂不太可惜?”

“哎呀~”朱见深惊诧的看着她,哈哈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夫君又取笑人家。”纪氏更害羞了,脖颈都红了。

朱见深心神一荡,牵住她的手,“走,回寝宫。”

连家屯儿,小院儿。

李青靠在躺椅上,翻阅着永乐大典,一脸满足,“圆满了,这下总算是圆满了。”

算上这两册,一整套《永乐大典》全都集齐了。

自永乐大典完成的那一刻起,他就惦记上了。

快小百年过去了,今儿可算是功德圆满了,老四啊老四,你应该不会怪我吧,我这也是为了让你的功绩,更好的保留下来……李青心说。

‘铛铛铛……!’

李青一个激灵,忙收起书籍藏在柜子里,骂道:“这也太快了吧,我刚偷回来,他就发现了。”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还不是因为他去偷了?

李青深吸一口气,自语道:“不还他能咋滴,还是好脸给多了……”

来到院子打开门,却见是王守仁,李青放松之余,也略感惊诧: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王守仁笑道:“听父亲说太上皇回来了,先生又岂会抛下太上皇?”

李青一怔,随即失笑,他侧过身,道:“你倒机灵,快进来吧。”

待王守仁进了院子,他立即关上门,还给门拴上了。

“先生这是何意?”王守仁一头雾水。

李青能有何意?他是做贼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