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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卿走上了连襄的覆辙,噩梦折磨得他整夜无法入睡,一旦闭上眼睛,就是血淋淋的景象。

和连襄不同,夏之卿是从战场拼杀过来的,他本不畏惧鲜血和尸体,哪怕是亡妻和旧友的,也不会叫他动摇分毫。

可他看见的流血的人,是他自己。

梦中的夏之卿在经历元鹤曾经遭遇的事。

他和元鹤一起长大,两人曾是形影不离的挚友。他们一起奔赴沙场,并肩作战,又一并接受皇帝的赏赐。

他待元鹤极好,但元鹤对他总是有着淡淡的疏离感。

元鹤甚至对他说,之卿,要是这世间没有你的存在就好了。

梦中的夏之卿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他对待元鹤实心实意,对方却如此辜负他的好心,甚至想要让他消失在这人世间。

但当夏之卿惊醒,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场梦。

也对,元鹤早就死了,最早背叛的人也并不是他。

然而这种噩梦反反复复,从不休止。梦中的一切真实得可怕,让夏之卿身临其境,仿佛过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被代入到元鹤曾经的视角,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根本无法阻拦。

明明梦里的恶人顶着元鹤的皮囊,他却恨上了他自己。

这种被迫忏悔的感觉非常糟糕。

夏之卿不愿再被噩梦折磨,他想到了白鱼。

白鱼先生擅长解梦,但他远在京城,夏之卿不敢担保能把他请来。

他派出身边最信任的随从回京,去请白鱼先生。

夏之卿以为希望渺茫,但在一个新月之夜,白鱼乘着夜色来到军帐外。

他一身素雅的衣衫,面上戴着双鱼形的面具,负手立于营帐之外,身后是浅淡月色。

那时夏之卿心中大喜,丝毫不知,送上门的是希望,还是死亡。

白鱼摆开阵仗,预备为夏之卿解梦。

营地条件受限,白鱼没有故弄玄虚地挂个竹帘,有什么用什么。

倒满茶的白玉杯就在夏之卿的桌案之上,旁边还堆着地图和军情急报。夏之卿端坐于案后,白鱼就坐在他对面,面前也有一只玉杯。

只是他的杯中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遗尘解梦,算前尘,忘前尘。

客人,噩梦缠身必是有所亏欠。你亏欠某人,那人就要缠上你身,直到他觉得满足,方能释然离去。”

夏之卿当然知道是谁害得他这么惨,他只恨对方死都死不透。

“那先生可有办法解我心头之患?边关战事紧急,瞬息万变,我不能把全部精力耗在梦中。在边关的百姓和镇守的将领也容不得我疏忽。”

夏之卿说得冠冕堂皇,白鱼稍一抬手,让他稍安勿躁。

“我先为客人算一算前事。后事之因,前事之果。算得正了,才有破解之法。”

夏之卿点头应允,白鱼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签。

他将玉签笔直放入空杯之中,令人惊异的是,这玉签竟然自己立了起来。白鱼两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夏之卿只感觉周围有风穿过,那风声越来越大,他们几乎要是被置于风暴的中心,听不清任何其他的声音。

夏之卿以为自己身处这风暴之中,即将被搅得粉碎之时,四周的风声陡然停止。

他的神情有残存的惶惶,视线重新汇聚在那戴着面具的人。

因为面具的遮挡,看不清白鱼的表情。但从他变得微微急促的呼吸中,可以看出,刚才他也经历了一些惊险的事。

果然,白鱼下一瞬就要起身,不再继续为夏之卿解梦。

“客人,你的前尘冤孽太深,已远远超出我能解决的范畴。我不能再继续了。”

夏之卿见他要走,急了。

“先生,您这解到一半,就把我搁置,我该如何是好?”

夏之卿说什么都不肯放白鱼离开,甚至让士兵在帐外把守,硬是把白鱼留了下来。

白鱼深深吸气,他骤然转头,隔着面具,那双眼冷冷地望着夏之卿,似乎要透过躯壳,看穿他丑恶的魂灵。

“为你这种人解梦,根本就是在自损修为。我万万做不得这种糊涂事。”

“先生,您曾承诺过,只要我有解梦的需求,就去找您。一诺千金,您可不能随便食言。传出去对您、对墨钓轩的名声都不好。”

夏之卿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不论采取何种办法,他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白鱼沉默良久,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为你解除心头之患。但我丑话说在前,你如今的情况,已不是释梦能解决了。我会除晦。只有除晦,你才能彻底摆脱那冤魂给你带来的影响。”

夏之卿连声答应,只要白鱼同意帮他,怎样的方式都好。

“除晦至少要二十一天,每天夜里,你要服一次药,我会为你诵咒。等二十一天过去,你的心病就解了。”

白鱼写了个药方,夏之卿匆匆一扫,都是些常用的草药,没什么特殊难找,或者对人有害的。

他让部下去准备,又给白鱼安排住处。

白鱼就这么住在了军营之中,整整二十一日。

……

白鱼先生说到做到,每日尽职尽责地为夏之卿除晦。在他的努力下,夏之卿的头痛有所缓解,噩梦也渐渐远离,至少他现在能睡半宿的觉,被噩梦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只是白鱼先生看上去日渐憔悴,话也愈发地少,看来这番耗费了他不少气力。

等到二十一日结束,白鱼立刻请辞。他已为夏之卿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

“之后只要客人不肆意开杀戒,种怨根,噩梦自然不会再找上你。”

这是临别时白鱼给夏之卿的最后一个建议。

夏之卿点头应允,亲自送白鱼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滚滚,自飞扬的黄沙中远去。夏之卿目送着马车离开。他满心以为,自己这回又要立下大功,等到回京,又是一番新局。

然而,此刻在马车中的白鱼摘下面具,并将它放在一边。在他面前摆着二十一只白玉杯,成了一个小型的阵法。

他提起茶壶,往最中间的茶杯倒水,水渐渐地漫过杯子的边缘,流向其他的玉杯。

阵法已成,他对夏之卿的复仇正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