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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科幻小说 > 稔寐空间 > 第一百零七章 不可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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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都回房睡觉了,这片区域的照明系统也早已关闭。点着一只昏黄的台灯,我正在悠闲地给狙击枪上润滑油,她却闯了进来。她的神情很陌生,有些冰冷与绝望,又有些像个麻痹的死人。我从未见过她喝酒,这里也并无喝酒的条件,可是她的步伐不稳,脑袋沉重,大衣的扣子没有扣好,绯焰唐刀也没有收好,身上散发着怪异的腥味,像极了一头醉汉。

我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惊愕而警觉地看向她。

她刻意倒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神志不清地打量了我一番,而后趴在桌子上,用手支着下巴,眼睛和嘴角弯成了鬼魅的月牙形状,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眼,嗤笑了一声,又低头看向膝盖。

“怎么了?”我问道,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与语调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内,以免触发了某个不该触发的机关,引得狂风骤雨般的怒火,落得白沁泠似的下场。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她的声音像低音提琴,“犯下了不可宽恕的罪孽是什么感受,忘川?”

不知为何,以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因,她的话将我带到了多年前的那座“监狱”里,灼羽的尸骨面前。我感到了如亲历般的痛苦,仿佛自己的骨肉也如眼前的尸骨那般分崩离析,难以感受到生的希望——我好久没有回忆起那个画面,也更久未曾这样痛哭过了。一边努力压制着汹涌而出的情绪,我一边故作平静地答道:“深深的罪孽感,并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想到我昨日刚与她讲述了我黑暗的同年,我便放心地转移了话题,再次提到那段事情:“在我更小的时候,我的罪孽感没有现在这样深,因为我不知道大脑停止运作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虽然懊悔,但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身边有这么一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人’,你一定不放心吧,稔寐。”

我从来没有预料到她会猛地站起来,用绯焰唐刀直指我的咽喉。在她的意念作用下,那片抵在我脖颈上的刀锋炽热地灼烧着,我的那一片皮肉也渐渐失去了知觉。我的性命掌握在了她的手中。我无法想象,那个昨日还在与我畅谈的知音竟会如此粗鲁地威胁着我的生命。她大概是看到了我难以压抑的痛苦神情,也变得有些无措,泪水不止地留下,双唇不住地颤抖,沉重地呼吸着。

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突然,仿佛弦上之箭断裂了一般,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忘川,我全都知道了。犯下罪孽的一瞬间,往日的一切,我全部回忆起来了。原来是你,为我编造了一段又一段人生,以某些不明所以的目的指引我如飞蛾般扑向一团又一团火焰!我们昨天还是朋友,今天却成了什么?我把你当作朋友,可你呢?声称是从任蒹手中救下了我,可到头来不还是将我当作工具使用,你和那个蓝发女人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我憎恨她,憎恨她对我的掌控,憎恨她对我的侮辱。而我有多憎恨她,便有多憎恨你!”

我百口难辨。我的一切因意气而对她的伤害,已成了如今她记忆中的既定事实,我没有任何的理由与借口,以祈求她的原谅。我闭上了双眼,默默等待着她的审判。

“啪——”她本想收回唐刀,可刀却因她的失手落在了我面前的桌上,劈出了一道裂痕,裂痕上有灼烧的痕迹。

突然,她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仿佛开始了一段倾诉:“我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盟主会做这种事情。我和未知过去的时候,盟主大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可是,苏苡萱却醒了过来。正当我悲喜交加时,她却露出了怪异的神情,以我不适应的声音告诉我,她是盟主大人!原来,盟主大人还是习用了墨昙理论中的生命延续技术,以她的记忆覆盖了苏苡萱的记忆,借助苏苡萱的躯体获得新生。而苏苡萱,虽说是她的亲生女儿,可确实基因完全重合的克隆人,是从出生开始便沦为了备用躯体的存在。她怎能这样对待苏苡萱!我一气之下拔刀指向了她,可她却流着泪告诉我,是因为她太爱异界了,太想守护异界子民了,而唯有永生才能永远地守护......她还说她不想让我承担盟主这一艰苦的工作,而要她为异界人民永恒地受难,她将把盟主之位传递给‘苏苡萱’,传递给下一个克隆人、下下个克隆人!哪里来的大爱?我感受不到。我所看到的,只有她的一己私欲,与她的惨无人道。我一瞬间明白,其实她和苏弋琳、她和墨昙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殊途同归。那时的我已经无法做更多的思考了,我不愿任她夺走苏苡萱无辜的生命,以成为她的牺牲品,便用那支你给我的麻药麻醉了她......”

她的声音愈发颤抖,近乎歇斯底里:“我在未知的指导下一步步用程序杀死了侵蚀了苏苡萱大脑的盟主大人......我就这样杀害了她,杀害了苏苡萱和灼羽的母亲,杀害了那个曾经愿意把我当作女儿的妈妈,害死了我们伟大的领袖,现任异界盟主苏台风......那段时间,我的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是在不停地嗟叹为何盟主要做出来这种事情。”

她的嗓子有些发哑,冷笑着,自嘲着,像乌江前的项羽,感叹着命运却又只能够无力地感叹:“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未知也只是冷静地指导着我,不露痕迹地将门外的守卫干掉,然后冷静地询问着我的心理状况......多么具有讽刺意义啊!他就像是你害死了心爱的灼羽时的我,毫无人性地处理着后事......”

接着她猛地一拍桌子,将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滚下去。“真是可笑,可笑啊!他就像化作了一块石头,无比的冷静、冷漠,如一个毫无感情的监视器般监视着我在那里发狂,监视着我可笑地任凭自己意气用事、酿成悲剧。”

“可是......”她哽咽了,“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内心的躁动与沉郁,就像是鼎沸的民声,占据了理性的宫殿,夺取属于它们的权力,我也只得缴械,放纵他们去指挥作战,虽然我明知内心的声音不一定就是正就是真正的善。唉,我还是重蹈覆辙了啊,像剿灭白沁泠的那天一样放纵、狂妄,并且这次的损失要远远重于上次,我再也......”

她任凭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见不到盟主大人了......”

“可是盟主大人确实错了。”我冷静地打断了她,尽力将她从另一个苦海中暂时拽出。

“说到底我跟她也差不多吧,”她慨叹道,“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与事物,不择手段。我甚至还不如她,她至少是为了守护异界人民。而我呢?小则是为以及至于,大也至多为了虚伪的道德——一份并非绝对正确的道德。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这是一个死局,死局啊......”

我在内心感叹,苏台风本对政事没有追求,身为盟主夫人也只是去尽自己的影响力支持盟主府的工作,而没有插手的欲望。可是白限的缺陷将她被迫推上了王者之位,她一开始并不懂权谋手段,只是以自己的母性去温柔体恤子民,像大家的母亲,像纯洁无暇的天使。可是到后来她终究还是迷失了初心,正义的守护变成了自私的欲望,佩戴皇冠者最终被皇冠吞噬了心。稔寐似乎也是如此,她还在想着墨昙理论究竟是对是错,为了阻止墨昙理论的实施而让双手沾满鲜血是对是错。我宁愿她告诉我她只是为了让苏苡萱活下去,而不是用这些与“政治正确”相关之物来搪塞内心的情感之门。我尽可能轻地安慰道:“稔寐,你不必再纠结自责了,我认为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你无需想着对于政界、对于盟主府来说会怎样,因为那些人不会懂你的心,不会懂你的处境......这简直是比电车难题还要复杂的死局。”

“你也不懂我的心!”稔寐又变得暴躁起来,“当我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我的行为便更加不可宽恕了!我,一个与异界没有一丁半点关系的人,窃取了盟主大人的信任,享用了盟主大人的宠爱,还弑杀了盟主大人,甚至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新的盟主大人了——我甚至不如苏弋琳,甚至不如墨昙。更何况,我的行为还偏偏符合了任蒹对我的设定与要求,还偏偏符合了你,忘川,对我的期望!”

我无奈地摇头,唉,她还是说回到了这件事上——还是说回到了我蒙骗她的罪行。是啊,怪我,都怪我,怪我年少轻狂,怪我太过自我,无知地篡改了一个人的命运,污染了一个纯粹的自由意志。可是我又能如何呢?我又能如何弥补我的罪过呢?好消息是,她还存在着,还能接收我的歉意,可是此刻的她,是一个混乱的人格,正在痛苦地忍受着新旧记忆的矛盾、新旧自我的矛盾,想要调和而不能,想要正常地运作而不能。

“呵。”她拾起绯焰唐刀,将其歪歪扭扭地收回剑匣,仰着头,眼泪呈两条线从眼角滑下:“顶多是塑造了个神话吧,所谓辉煌的人生,所谓与众不同的故事,也终究是命运的摆弄罢了。我即使发自内心地爱着,即使发自内心地善良,也难以抗拒命运的摆弄,只好成为恶人,只好犯下滔天大罪,然后在无尽的自责中度过凄惨的余生,再也没有正常生活的权利。”

“唉......”我低声叹气道。我也何尝不是呢?我的前半生,就像受了命运之神的捉弄一样荒唐。可我不相信宿命论,我也不愿承认我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书写了稔寐的悲剧命运。不,我们不可能是以命运为能动而运作的机器,我们内心还有真挚的情感,还有强烈的意志,让我们脱离命运的规划而自责、而感慨。

虽然这自责与感慨好像除了增添悲剧色彩以外并无作用。

“讨厌的是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还会做什么。”她无奈地摇头,“甚至都没有人来阻止我,未知就像你误杀你最心爱的灼羽时的我一样,把门外的警卫通通解决掉后冷静地走到我面前,毫无表情地帮助我处理后事……呵,你说的对,我们连自己都改变不了。是啊,我无能为力,只能在苏台风的葬礼举行完毕后成为下一任盟主。只有我,你,和未知,知道我是个不该得到这个地位与权力的恶魔。我说不准我是否会彻底地成为下一个反派,下一个苏台风,下一个苏弋琳,下一个墨昙,下一个成为以墨昙理论为武器的独裁者。我无能为力,我随时可能失去控制。”

“你不会。”我安慰道。

她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忘川......呵,可笑,我还得寻求你的帮助——麻烦你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我。”

“因为......”她悄声补充道,“是你书写了我的宿命。”

我也叹息。我即使想反驳也难以反驳的是,我们都是一坨看起来有自我意识的肉罢了,说得不好听点,行尸走肉,连死亡都感觉不到的行尸走肉。

稔寐突然抬起头,笑了,那是一种恭敬而危险的笑。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名为任蒹的,曾令我十分憎恶的蓝发女人。我揉揉鼻子,让她走,她拒绝了。她让我干我该干的事,说她想去阳台看一会月亮,可直到我睡着了她还没从阳台出来。

我曾经的行为不可宽恕,我想,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对了,还有,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