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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芸呆呆看着院子里迎风摇曳的紫荆花,枯萎的粉色花朵已悄然洒落一地。她觉得惊奇,在萧杀空气渐渐弥漫开来的清秋,居然还能看到如此色彩绚丽的花朵。

当初搬进来这栋大别墅居住的时候,谢杏芳想在院子里种植一些花花草草,她立马赞成妈妈的提议。

只要平时有空闲,母女俩可以给花草树木浇浇水,或在树底下歇歇凉,聊聊天,一起度过寂寞的时光。至于挑选紫荆花,她就不太明白谢杏芳的意思了。

那年,她在美国加州念大学,终于想开了,支持妈妈再婚了,在跨洋电话里跟谢杏芳说不如在自家院子里种一些桃花吧,某一年桃花盛开之时,托桃花的福气,妈妈就可以找到幸福的另一半了。

然而,谢杏芳不置可否,最终还是选了种植紫荆花。

看家的陈阿姨几次说想把地面打扫干干净净,万一谢董和钱总开车回到家看到这一地儿残败的花朵,多不好啊,怪责她了可让她担当不起。

古芸摆手说:“不行,不行!”然后安慰陈阿姨说:“若她俩怪你,我替你说情,都是我的意思,不会有你事的。”

她喜欢看看秋日里满地飘落的粉红色花朵,才觉得自己不太孤单,因为一个人很孤单的时候,至少还有更落寞的落花相陪作伴吧。

她想起中秋节那天,从早上开始,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几批客人,都是些带着高档礼品找上门来的供货商,放贷经理,证券代表,钱克海和谢杏芳笑呵呵跟他们一一握手寒暄,热情招待一番。

钱龙说要过来找父亲一起吃饭赏月,但等到傍晚,一桌子饭菜已准备好了,大家一起等他过来,他却打来电话说发生了一点急事,不能过来了。

而黄政更离谱,明月当空的佳节,竟然一点儿音信也没有,好像已从人间彻底蒸发了。

这样弄到最后,晚上赏月的时候,只剩下古芸、谢杏芳,钱克海坐在一起,相互看着对方的影子了。

看到家里一片冷冷清清,钱克海不作声,啜了几口茶水后,朝谢杏芳笑着说:“杏芳,阿芸也不小了,该操心一下了吧。我们看看,找个机会跟黄政父母说一说,挑个好日子,就让他俩把婚结了吧,以后逢年过节,带着女婿和孙子回家,咱们也多些人作陪,你说,不好吗?”

谢杏芳点头说:“是呀,女大当嫁,男大当娶,早该这样了。”然后转头问古芸:“你看看你爸说的,怎么样?你爸一直对你婚事操尽心,关心着你呢。”

“我爸?我爸?我爸还没死呢!”古芸心里大声叫喊。

平时谢杏芳跟她说起钱克海时,习惯称呼“钱先生”,今天突然改口称“你爸”,一下子让古芸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她想直接流露不满,又担心当场惹怒钱克海,把妈妈和钱克海的关系彻底搞僵了。

谢杏芳看见古芸脸上有愠色,似乎猜到女儿的心思,慢慢说:“你跟黄政也谈一年多了,小黄这小伙子,待人接物非常礼貌,只是有点贪玩,小脾气,你们互相迁就一下,不就好了吗?哪有天生相配的夫妻呢,两个人还不是一路迁就着过来,走完几十年的吗?”

古芸想起这几天,黄政别说约她一起共度中秋吧,就连一条短信也懒得发给她了,好像已经厌透她了。

相处一年多,感觉黄政一直若即若离的,心思似乎不放在自己的身上。他只是贪图她的漂亮吧,每次他见到她时,除了跟她睡觉,几乎没有多少话说。而黄政,除了家里有钱,爸在市里算个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好像也没其他什么的了。可是,她想,自己相处的是黄政嫁的是黄政啊,不是嫁给他的家族呀。

有时她真的搞不懂自己和黄政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恋人吗?

性伴侣吗?

普通朋友吗?

还是生意伙伴呢?

她到现在也弄不清楚……所以结婚的事儿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呢!妈妈现在提结婚,真搞笑啊,何况人家黄政可一点儿都不急。

古芸想起了很多很多,好像平静的水面上落下一块石头,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了去。

平时她一直忙家福这边的工作,黄政的朋友圈活动或黄政家里的事情,她一直不太热心参与。

偶尔去参与过问一下,也是草草了事,踏足不深。黄政多次抱怨她高傲,冷血,跟她在一起没意思。

“阿芸,我看你现在就给小黄打个电话吧,问问他中秋过得好不好!”果然,谢杏红的语气变得有点焦急了,接着说,“男人跟女人一样,也需要别人主动关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呀,说不准你主动一点,他的心就马上软下来了。”

“过节了,他都没给我打个电话,发个信息…”古芸抱怨说。

“你还小啊,别跟黄政计较那些了,到头来,那些都不算个事,妈是过来人!”谢杏芳说到这里,更加急了,“以后家福要做大上市,没有黄政他爸的投资,咱们厂子的那个扩大产能项目,真的没法启动了!”

古芸瞥见钱克海在旁边微微皱眉,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她就冷冷地说:“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了?做买卖吗?哈哈,搞笑,太搞笑了吧!”

看到母女俩谈不到一块去,钱克海摇一摇头,吃了一小块月饼,干咳几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谢杏芳说:“钱龙那里有点事,我先过去看看。”然后微笑着对古芸说,“你妈有点啰嗦,不过都是为你好,她一路带着你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说完,一个人乘着皎洁的月色,开车出门去了。

古芸听见钱克海说“她一路带着你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时,眼眶立刻湿润了,感觉对面端坐的妈妈很可怜。

可是在银白色的清辉下,谢杏芳看不清女儿在流泪,而古芸看着她的头发时,上面好像飘落下来了一层冷冽的白霜了。

她想,唉,妈妈真的变老了,又老了一层了…

后来,天上的圆月往西边慢慢沉落的时候,她禁不住拨打黄政的手机,第一次听到的是忙音,第二次拨通了,等了许久没人接,第三次以后就干脆提示关机了。

古芸脑海里堵塞着中秋节时的那些事儿,没回过神儿来,午后的大风已从墙外呼拉拉吹进来,把满院子的紫荆花枝刮的东歪西倒的了。一片一片粉红花朵在风中坠落,地面上更加狼藉不堪了。阳光特别明亮而温煦,好像一下子回到熟悉的春天。

忽然,门口开进来一台红色的宝马轿车,车窗玻璃反射过来的强光非常刺眼。

“阿芸,你在愣想什么呢?”

“咦,怎么一地儿都是落花的呢?”

她的回忆是那么的入神,连谢杏芳开车回到家里,锁好车门,走近跟她说话时,她竟然也没点反应,满脑子依然是黄政的影子。

其实公司还没上班,但谢杏芳是个没有固定休息时间的工作狂。

一大早就叫上钱克海,俩人开车去了郊外的工厂。

在轮流值班的车间主任陪同下,仔细察看空荡荡的厂房,检查一丝无漏后才安心离去。

然后去了坐落在市中心的永辉大厦的外贸办公室。

坐了一会儿,钱克海说他有某个商会的晚宴活动,自己应酬就够了,叫谢杏芳先回去陪一陪女儿,于是她就一个人开车回来了。

“妈,我考虑了很久,”古芸望着谢杏芳,眼里闪烁泪光,说,“现在就去黄政家一趟吧。”

她走上去,忽然谢杏芳伸开双臂,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她把头轻轻伏在妈妈的柔软肩膀上,低声哽咽。

母女俩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温情的拥抱了。她突然感觉妈妈的肩膀没有以前那么硬了,那么宽厚了,熟悉而又陌生。

记得年少时自己非常自卑,每当被老师和同学问到自己爸爸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呀,为什么你档案里总是不填写你爸爸的信息时,总是无言以对,心里就像流血伤口上被人撒上一把盐。

有时上学放学,看到身边的同学都是爸爸妈妈来校接送,而自己一个人背着大大的书包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才到家,特别惆怅失落。

在班里某些调皮的男生出言奚落自己是没爹孩子甚至动手欺负自己的时候,为工作四处奔波的妈妈就会抽空到学校里找到那些坏学生大骂一顿,还找到班主任和学校领导理论,替女儿出气。

每一次妈妈为自己挺身而出时,她就觉得妈妈特别伟大,特别了不起,简直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那些落寞的青葱岁月里,每当孤独无助的时候,她是多么期待妈妈的温暖拥抱。每一次妈妈的拥抱都带给她无穷的快乐,希望,慰藉,至今难忘...

去黄政家前,她不甘心,再拨打黄政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的提示,似乎是永久换号了。她心里想,服了,服了,真是服了,换号也不说一声,就直接玩失踪。

放下手机,又给黄政的妈妈张秋秋打电话,那头立刻有说话声,听到是古芸,就很诧异起来,说道:“好久没见你了,古芸,什么情况?”

古芸说道:“找了黄政几天都找不到了,想去你家看一看他。”那头说道:“哦,这野孩子呀,这两天都出去疯了,没回家,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玩———哎呀,不对啊,他不是说找你玩去了吗?怎么你还在问他?”

古芸郁闷死了,真想直接把电话挂了算了。那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古芸啊,没关系,你先过来吧,我打电话给他,让他现在就回来。”

古芸开谢杏芳的宝马轿车去黄政家,临行之前,谢杏芳说要跟她一起去。古芸阻止她说:“不用了,妈,你在家了,多大点事,还要你费心啊。”

谢杏芳急忙往车里塞几瓶茅台,马爹利,几条高档的中华香烟,还有精美盒子装着的绿色翡翠手镯。

古芸推着妈妈的手连连说:“不用,不用了,妈,别搞那么复杂,别人看了多不好啊。”马上被谢杏芳说了:“你不懂,到了黄政家一定要亲口说带给他爸妈的,就当是你的心意,知道吗?别忘了,一定听妈的话啊!”

古芸看妈妈说得那么在乎,就不好再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