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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的某一天,突然认知到自己原来,生而为人,陆子期顿时对自己的生活萌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直知道自己是陆子期,自己是一个人类,从来认为理所应当,但突然有一天,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你是一个人类哦”,反而让他产生了困惑:我是什么?人类是什么?我一定是个人类吗?我不可以是别的什么吗?

而后的几年,陆子期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困惑,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表达。

在自然课上他学到自己原来是由猿猴进化而来,但也有人说人类是鱼类进化而来,简单了解了一下,发现原来还有更多不同的说法,陆子期听不过来,也理解不过来,好奇心到此也便作罢了。

后来生物学让他明白自己这活动自如的每一个身体部分,其实都由无数个肉眼无法直接看到的细胞所构成。在学校实验室的显微镜下,他看到了很多神奇的结构。

陆子期开始思考,如果我的身上,有这么多细胞,这些都是活体细胞,难道它们不应该就是一个个体吗?它们没有思想吗?

我这样在思考的时候,我身上的细胞都在想什么呢?

它们听得到我的想法吗?为什么我好像听不到它们的想法呢?是不是太小了所以声音太轻了呢?

陆子期找到生物老师询问自己的困惑,显然他没能获得想要的答案。

生物老师笑着把这件事当作办公室笑谈,一遍遍地告诉每个他见到的朋友,据说后来陆子期毕业多年,生物老师还会把这件事搬进课堂讲给学生们听。

当然老师也并非嘲笑,反倒时常鼓励学生要像这位学长一般多多发散思维,勇于提出问题。同时也诚恳地对大家说,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法给出合理的解答,期待课堂里坐着的每一位未来科学家,终有一天都能探索到更多人类未解之谜。

不过有一位陆子期不认识的老师倒是来找过他。听到这个笑料后,这位老师询问了出处,找到并不是自己学生的陆子期,和他进行过一次交流。

陆子期早已记不起那位老师的样貌和声音了,不过他很高兴的是,原来还是有人不把自己这件糗事当作好笑的笑话来听,也不会虽然慈爱但憋不住笑出声来让他觉得尴尬。

这位老师只是很认真地问他:“你觉得你在思考的时候,是你陆子期一个个体在思考,还是构成你全部的每一个部分整合起来发出了共同的声音在你的脑海里?”

陆子期当时被这个问题直接带到了其他的问题上,他脱口而出道:“老师,我感觉自己在想事情的时候,脑子里的声音和我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所以不是我在想,而是别人在对我说话吗?可是我又觉得这个声音说的东西确实是我在想的。”

那位老师后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很赞许地夸了他脑筋灵活爱思考,是个好孩子,还问他长大以后愿不愿意到延生科技研究关于自身的奥秘。

陆子期嘴上胡乱应了声“好”,心里却想的是,不知道还要与老师交谈多久。

他实在有些怕这类权威人物,面对他们,尤其是这样单独面谈,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正巧不远处有同学喊他去打球,陆子期当下就对这位同学产生了无限好感。

老师见他眼里燃起希望似的,迫不及待地回头应了同学喊话,转头回来又回到有些局促的样子,很善解人意地提出让他先回去。

陆子期向老师道了别就快速逃离,不过他还是听到了身后传来老师的这句话:

“以后有机会,在延生科技我们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陆子期后来确实去了延生科技。不过他没有学习生物学,对于思考人类起源之类的哲学话题也没有多么感兴趣。

在选择未来方向的时候,他没有思考太多,觉得源于0和1的电子技术简单酷炫讲逻辑,工作上也不需要多少动心思的弯弯绕绕混杂其中,就选了这条路。

在延生工作期间,以及在他之后的人生中,陆子期都没再见过那位老师。

因为只有一面之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记不起长相,进入延生后,他偶尔想起过这么一回事,但关于这位老师的情况,他也无从查起。

生而为人,陆子期厌烦过,当年他也逃避过,以一种光明正大且无私奉献的精神,暂时逃避了为人的使命。

在冷冻中心的漫长时间,对于陆子期来说不过一瞬,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段空白,很短暂的一段空白。

被冷冻其实相当于濒死状态,一切生理活动都处于停止状态,包括意识活动。但正因如此,陆子期对这段经历没有什么记忆,体感上也没有太多不适。

醒来之后,得知人类世界早已过去近千年的时光,陆子期确实心下震撼,但也没有生出多少慷慨激昂的情绪。甚至,他并没有多少恍如重生般的喜悦。

很多位冷冻人志愿者都在苏醒后欢笑感恩,为自己的成功经历感到踌躇满志,对接下来的新生活充满期待。陆子期混迹其中,表面上也看不出太多差异。

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得劲,在好奇心以外更多的是有些茫然,还生出些许惆怅和无奈。

终究还是醒了,仍然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终不过如此而已。

后来很快与九文华重逢,这种突来的惊喜倒的确让陆子期内心波动很大,给他的新生活多增添了一分意义。不久后又喜获向槐之欣赏,开启了青盒项目,陆子期的新时代其实很不错。

多好的人生,还能有哪里更好呢?陆子期时不时地这么劝自己。

在第一次体验意识离体的时候,陆子期对于在有记忆的状态下失去与外界一切联结这种情况多少有些后怕。

他仍然记得那时不由自主地冒出自己正在清醒地体验死去的感觉。

那么这一次呢?

如果意识碎裂,消散,再无法凝结成我的完整的可思考的意识,那我是否,真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