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云梦大泽。
一身灰袍的张良席地而坐,安静的钓鱼,极为闲适。
张良也没有想到,他这一等,就是足足七天。
可是邓季还没有来这云梦大泽寻项梁。
邓季没来,项羽的发小龙且却是在三天前寻到了这云梦大泽。
跟随龙且一起来的,还有十来个彭城项氏的家生子。
不知是不是项羽和张良天生相克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张良那张脸太过好看,反正项羽是哪哪看张良都不爽。
原本的历史上,张良最初就是为项氏一族效力,却是因为跟项羽处不来,就跳槽到刘亭长那了。
如今,两人还是尿不到一块。
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宿命了。
项羽的无礼,很是让三叔项伯训斥了几次,对此项梁也是很无奈。
张良脾气很好,既然项羽这个少公子看自己不爽,所以都是在草屋内看书,很少出屋。
龙且来了,项羽总算是有了个像样的操练对手,也就没心思去寻张良晦气,张良才偶尔出来透透气。
“子房,仲兄已经着人去请那邓季了,想必就在这一两日,其就会前来。”
项伯叼着跟芦苇,蹲在张良旁边,轻声道。
滩涂上,传来阵阵叫好之声。
不用回头看,项伯就知道自己那侄儿又在跟龙且那竖子角斗了。
眼见那喧闹声越来越大,项伯忍不住皱眉道:“仲兄实是太过放纵项藉。”
对自己侄儿项羽总是对张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行为,项伯很是恼火。
可是他这个三叔说的话,项羽顶多是不顶嘴,却完全是当做耳边风。
项梁呢,却只是在碰到的时候,不疼不痒的训斥项羽两句无礼,就轻轻放下了。
对此项伯很是不忿。
张良的才能和脾性,项伯很是佩服的。
如果项氏能够得到张良的帮助,大事可期矣。
项羽如此,等若是将大好臂助给往外赶了。
“伯兄,少公子少年心性,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张良笑着摆摆手道。
对项羽,张良还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与他而言,项羽不仅是项氏一族的少公子,更有万夫不当之勇。
秦人势大,有项羽这样的绝世猛将在,对反秦大业更是一件绝好之事。
而且在张良心中,项羽也只能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却绝对不会是一个帅才或者明君。
更何况项氏做主的始终还是项梁,项羽的些许恶言恶语,张良还真就没放在心上。
对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张良觉得自己要是计较,实在是拉低了自己的格局。
“公子,主人有请。”
正说着,一个项氏家仆快步而来,对着张良和项伯躬身一礼道。
张良眼睛一亮,当是邓季到了。
走进项梁居住的草堂,张良就看到项梁坐在主座上,在他下手左侧两个肩背斗笠挽着裤腿、赤着脚的男人正坐着埋头大吃。
“子房,快请坐。”
见到张良和项伯,项梁起身笑道。
“多谢项公。”
张良躬身对着项梁一礼,跟项伯来到项梁下手右侧空置的两位案几后坐下。
从头到尾,那两个埋头大吃的赤脚男人连头都没有抬,大口朵颐不停。
项梁招呼张良坐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的等着。
张良见状自然也不会开口,静静的看着对面两人猛吃。
只是目光在落到两人腰间的铜剑上时,不由自主的停顿了片刻。
始皇帝尽收天下之兵铸造十二级金人立于咸阳宫内的宗庙之前,现如今如果不是大秦朝中之人,可是很少有人敢带着刀剑招摇过市。
不然张良也不会专门东渡沧海,寻那沧海君去做那大铁椎了。
虽说始皇帝尽收天下之兵,但是张良知道有一种人是例外的,那就是活跃在楚地的楚墨游侠了。
看来,这两人还真是楚墨游侠,只是不知道谁是那邓季。
就这样,项梁、张良、项伯三人静静的看着那两个赤脚男人大口吃肉。
如此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那个年纪大点的中年人男人先停止了进食,端起案几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哈哈,痛快。”
胡乱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渍,矮壮中年男人大笑着道。
“项公,这位想必就是刺那秦皇与博浪沙的任侠张子房了?”
矮壮中年男人,看着对面的张良道。
声音洪亮,仿若铜钟。
他说话的功夫,在他旁边吃肉的长相极为英挺的年轻人也停了下来,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张良。
“季兄,正是子房。”
项梁笑着点头道。
“子房,此乃楚地楚墨之首邓陵季,季兄身侧乃是楚墨游侠虞子期。”
“韩国城父张氏良,见过季公,虞兄。”
张良对着邓季和虞子期躬身拱手微微一礼。
“楚墨邓季(虞子期)见过子房公子。”
听到张良郑重其事的介绍,邓季和虞子期也是肃然回礼。
韩国城父张氏,可是在六国中赫赫有名。
张良这样的大族世家公子,如果不是韩国被灭,他们这些楚地游侠可是根本没有机会跟张良同席而坐的。
见礼完,几人相视而笑。
“听闻项公言及,子房公子欲要见季。”
邓季显然不喜欢藏着掖着,直接问道。
“确是如此,良欲要往关中一行,不知季公可愿为良引见那位贵人?”
张良同样也是单刀直入,直言不讳道。
听到张良这话,邓季讶然的看了一眼项梁。
见项梁神色如常,邓季明白,显然项梁早就知道张良要打听那位跟他有联系的楚人权贵。
“呵呵,那位贵人并未曾言及,季实是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子房公子见谅。”
邓季一口回绝张良道。
不是他不愿意给张良引见,实在是那位楚地贵人的身份太过重要。
要是走漏了风声,可是要有很多人头落地的。
项梁也都问了无数遍了,邓季都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分,怎能告诉张良。
听到邓季这话,张良微觉失望。
虽然他心中已经大概猜到是何人,但是毕竟没有绝对把握。
“不过季以为,子房公子,关中一行,大可不必矣。”
邓季灌了一口酒水,自顾自的道。
“哦?不知季公何出此言?”
张良不由疑惑道。
项梁也是一脸讶然的看着邓季。
“先前太过仓促,一直未曾告知项公。
秦皇已经下诏,立十六子嬴高为太子,且不日就将经南郡东巡。
那位贵人,亦会同行,适时季愿为子房公子询问一番。
若得贵人允许,季自会为项公和子房公子引见。”
邓季这一句话,让项梁和张良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秦皇已立那嬴高为太子?”
项梁和张良异口同声道。
邓季点点头,说着就将始皇帝十日前的那七道诏令一一告知两人。
在听到扶苏为安平君为南郡郡守时,项梁和张良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几日前还在说那嬴高或为太子,不曾想转眼之间已经成为事实。
项梁惊讶的是那李斯已经为忠候了,不由得让他心中很是意难平。
原本楚地的一小吏,不曾想不仅拜相,如今已然也封侯了。
而且此小吏的女儿竟然还成了那太子嬴高的太子妃。
除此之外,此小吏的几个女儿也都嫁给了始皇帝的公子,儿子也娶了公主。
何其让人不甘?
不过跟项梁关注点不同的是,张良更关注邓季口中说的,始皇帝突然建国子监,以及抽调四位将军统帅大军进驻东方诸郡仓廪之地的诏令。
如果说建立国子监,是为了收拢天下士人之心的话,那么调遣大军进驻要害之地,显然是为了更好的掌握原本的六国之地。
六七年时间,秦人对原属六国之地,大多都是用迁移富户的方式来消弭六国的反抗势力。
只是如今,秦人对待原六国之地的方略大概率已经发生了变化。
进驻大军到要害之地,如此一来,但凡六国之地的反秦势力旦有异动,恐怕立刻就会遭到秦人大军的屠杀。
张良能够想到,恐怕下一步就是在东方诸郡大力推行秦制秦律了。
邓季说完,静静的品酒,等待项梁和张良两人消化这些极为惊人的消息。
“大公子扶苏为南郡郡守?嬴秦宗室中,竟然无人反对?”
一直没有出声的项伯,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
“呵呵,嬴秦宗室?秦皇为了血脉之事,可是经嬴秦宗室杀了个血流成河。
嬴秦宗室还有几人尚且难说,岂敢对秦皇诏令有所异议?”
接话的是虞子期。
邓季笑笑没有说话。
对这个弟子,邓季很是喜欢,不然也不会带在身边。
“拿秦皇嬴政,莫非还真不是嬴秦血脉?”
项梁眨眨眼睛。
“项公,嬴政是嬴秦血脉如何?不是又如何?王翦父子都被其幽禁,现今,还有何人能奈何其尔。”
张良笑笑接话道。
听到张良这话,项梁默然不语。
张良话语中的意思很明白,秦皇嬴政已经将嬴秦宗室都给杀的快没了,掌握兵权的王翦、王贲父子两候,都被幽禁。
现如今再拿秦皇嬴政的血脉说事,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大公子扶苏为安平君,南郡郡守,真乃天下奇闻。
那秦皇嬴政为了那太子嬴高,可当真是狠得心来。
莫非其当真不怕兄弟萧蔷乎?”
项伯一脸不可置信的道。
确实,不止秦国,纵观原六国,又有哪个王室公子会为地方官吏的?更不要说还是嫡长子。
始皇帝让大公子扶苏为南郡郡守,可以说是开了千余年来无数王侯之先河。
“世人都传那大公子扶苏颇有君子之风,想必正是如此,秦皇方才如此行事。”
张良眼中精光闪烁,轻声道。
“而这大公子扶苏,说不得就是吾等反秦义士的大好良机矣。”
项梁有些惊讶的看着张良。
“子房莫非以为那扶苏会反秦?”
说罢,项梁自己都哑然失笑的摇摇头。
倒是邓季,听到张良这话眼神囧囧的盯着张良看了半响。
“扶苏自不会反秦,可是若是时机得当,兄弟萧墙未尝不可。”
张良瞟了邓季一眼。
他大概猜出那位联系邓季的楚地贵人想要让邓季做什么了。
不过,如果真让邓季做成了,那么对他们这些反秦之人来说,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
说不得还会阻碍他们的反秦大业。
看来,说不得还要寻上一些时机将这邓季欲做之事给搅黄了。
当然这些话,张良肯定不会告知邓季就是了。
“秦皇嬴政经南郡东巡,看来是特意送那大公子扶苏前来南郡,子房以为吾等如此可行?”
项梁此刻心中已经放下对李斯那个小吏的意难平,看着张良狠狠的做了个噶脖子的手势。
“嬴政经过博浪沙之事,恐怕将会更加小心。
此次更有那赵佗统兵随行,南郡之内怕是极难成事。”
张良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事不可为。
“若是有季兄那位贵人相助,或可成事。”
项梁看着邓季,一脸期待的道。
“吾等楚地游侠,年初之时在关中之地被秦皇嬴政大肆捕杀,死伤无数。
适时若无那位贵人相助,吾等楚墨之人,怕是无一可活矣。
若是时机得当,吾自是欲要取那秦皇嬴政性命而后快。
不过那位贵人怕是不会帮吾等。
那贵人自有安排,非吾等可支使之人。”
邓季摇摇头,满脸无奈道。
“呵呵,良若是未曾猜错的话,想必那位传信与季公的贵人,欲要让季公为其取那太子嬴高性命?”
张良突然笑着开口道。
“汝如何得知?”
虞子期惊骇出声道。
一脸惊讶的邓季,狠狠瞪了一眼满嘴流油的虞子期。
这不是一下坐实了么?
“竟有此事?”
项梁看着邓季,满脸惊讶的道。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邓季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取那太子嬴高性命,怕是不比取那秦皇性命容易尔。”
项梁想了想,不由出声提醒道。
“项公错矣,那楚地贵人不会帮吾等行刺那秦皇嬴政,却定然会帮季公取那太子嬴高性命。
若有那身处朝中的贵人相助,此事或可得成。”
张良眼神闪烁,轻声道。
“此事,还请项公和子房公子相助。子房公子之才,吾等楚墨之人人尽皆知。”
邓季拱手对着项梁和张良一礼道。
话是这样说,但是邓季却一直看着张良。
他知道,他们这些游侠杀人或是刀剑很利,但是论谋略,却是门外汉。
看着邓季求肯的眼神,张良沉默良久,默默点头。
邓季不由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