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洞悉了庙中石像具有隔绝妖气之奇效,蛇精遂趁兔精蛰伏疗伤之际,悄然掘取一角石像,自此匿身其中。
彼时蛇精唯愿深藏此隅,潜心巩固妖元。然天意弄人,竟为两名凡俗村民——苏山与苏富所察。蛇精初时视若未见,无意与凡人纠葛。然见其虔诚供奉祭品,暗忖己身暂无更佳藏匿之所,不妨姑且受用这份香火。至于村民所祈所求,蛇精原是无心应承。
然一桩意外,终使蛇精心念陡转。
契机甚微,仅在苏富供奉之时,不慎将自身鲜血沾染于贡品之上。
正是这一滴鲜血逸散的腥甜气息,如星火燎原,骤然点燃了蛇精胸中创立教派、聚敛信众的勃勃野心。
它冷眼观那兔仙庙香火缭绕,心下断定:此必是狡兔假托庇佑之名,实则为诱使凡人献上血食而设之局。
兔妖既可如此施为,己身焉有不可之理?
由是,蛇精目光渐凝,始将苏山、苏富二人纳入筹谋之中。
蛇精深谙世情,明晓众生百态——有心存良善、秉性淳厚者,亦有私欲熏心、唯利是图之徒。
苏山之敦厚,苏富之贪婪,恰成鲜明对照。
蛇精心念电转,决意对二者分而治之,施以迥异手段:
对那心性尚朴的苏山,蛇精刻意不为有求必应。
定下“祈愿三次,方得偿一愿”之规。
更于每次施以援手之际,暗运妖法,将“唯持恒久虔诚,夙愿方能得偿”之念,如种子般深植其心田,使其日益笃信,愈发虔诚不渝。
反观对那贪念已显的苏富,蛇精则极尽纵容之能事,所求无不立应。
同时,每每遂其心愿之时,亦悄然埋下“供奉愈是丰厚珍奇,所得报偿便愈是丰盈无算”的欲念之蛊,滋养其心中贪餍。
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之下,二人对这尊神秘石像所抱持之心念与态度,已然判若云泥,南辕北辙。
依蛇精之筹谋,其本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苏山之虔诚,引四方百姓如百川归海,供奉香火于己身;而于幽暗之处,则驱苏富为伥鬼,专司搜罗血食之职。
遥想当年修行岁月,蛇精便深嗜吞噬生灵精血以壮妖元。而今若能假凡人之手,诱其自行献上血食,岂非较之亲履险地、搏杀攫取更为稳妥周全?
然则机关算尽,终有一疏。蛇精万未料及苏富贪念炽盛如焚,竟至酿成苏山殒命之局。
然蛇精对此亦无愠怒。苏山既亡,不过弃子耳。此间凡俗如蚁,择一淳厚者悉心栽培,令其踵武苏山旧迹,诱聚信众,不过覆掌之事。
苏山身死,苏富如惊弓之鸟,唯恐身怀石像之秘泄露,遂携此邪物仓皇遁入县城,匿迹市井。
蛇精冷眼观之,见藏身之所随迁城中,亦浑不在意。但求苏富供奉之礼不绝,余者皆可置之度外。
然此苏富,性虽贪婪,根骨却怯懦。
自亲睹蛇精活噬生灵、吸髓吮精之可怖景象,竟惊怖失魂,贪念顿敛,供奉之举亦为之断绝。此等情状,实悖蛇精本意。幸而天不遂怯者愿,未几时日,苏富竟重拾贪胆,再奉血牲,且所贡之物,较前愈见丰腴鲜活。
窥见苏富如此“幡然悔悟”,深谙“供奉之道”,蛇精遂暂熄更易傀儡之念,权且留用此獠。
回溯蛇精心计初立之时,本欲行百年大计,效文火烹蛙之策——悄然播撒信仰之种,徐徐吸纳信众于无形。
此间关隘,首在韬光养晦,万不可令凡人窥见真实图谋。
故必得假托善神之名,以“导人向善,福泽苍生”为幡,方能招引愚氓虔心归附。
然今苏山已作泉下之鬼,纵有苏富独奉血食,终是孤掌难鸣。
区区一人之祭献,于蛇精欲壑不过杯水车薪,其势缓若蜗行,实令蛇精焦灼难耐。由是,它复萌新念,亟欲再觅数名凡夫,充作供奉之器,广纳血食香火。
岂料苏富此獠,贪欲熏心已臻极致,竟视石像为禁脔,严防死守,不容他人近前半步!
此等不识抬举之伥鬼,若是从前,早已被它信手碾作齑粉,另择驯顺傀儡易如反掌。
然此间非比寻常!一则,是那负伤蛰伏之兔子精,如暗夜之目潜藏左近;二则,更为可怖者,乃昔日结下血仇之蜈蚣精,其凶威赫赫,如悬顶利剑。
蛇精心如明镜:诛杀区区苏富,不过捻蚁;屠戮重伤之兔精,亦非难事。然此二獠毙命之时,妖气震荡、死魂哀嚎,焉能全然遮掩?若有一丝风声泄于外,必定引得那索命蜈蚣循迹追来……
以蛇精眼下区区结丹中期之修为,直面那积年老怪,无异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利害权衡之下,蛇精只得强抑杀心,暂留苏富性命。然信众扩张之谋受挫,如鲠在喉。
它冰冷竖瞳幽光流转,最终,森然目光穿透石像,牢牢锁定了长亭县那位手握权柄的七品县令。
于是,蛇精那幽邃的竖瞳之中,一缕妖异的幽光悄然流转。它捻动妖诀,一道无形无质却直指心魂的惑心幻术,如毒藤般悄然缠绕上苏富的神识,于其心田深处,强行植入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必须立即“回乡祭祖”的执念。
苏富自苏山殒命之后,对此故里唯恐避之不及,恨不能此生永不踏足村中半步。盖因苏山虽已化作黄土,然其血脉至亲——父母兄弟、妻儿眷属——仍在村中繁衍生息。
更令苏富如芒在背者,乃是苏山之子!此子非但存活于世,更听闻已在县令公子身侧充作贴身小厮。此等情状,于苏富而言,归村无异于自投罗网,直面那随时可能爆发的血仇清算。
然则,蛇精所施之幻术,霸道诡谲,岂是凡夫意志所能抗衡?那“祭祖归乡”之念,如附骨之疽,在苏富脑中盘桓滋长,日夜啃噬其心神,终将那份深植骨髓的恐惧与抗拒强行压下。
纵有千般不情,万般不愿,苏富亦如牵线傀儡,浑浑噩噩间收拾行囊,带着那尊藏匿蛇精的石像,脚步滞涩,却终是踏上了那条通往故里、亦通往未知凶险的归村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