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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写手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精神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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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白素珍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总是感觉特别疲劳。

上班时腰酸背疼,四肢无力,耳朵里成天像电锯锯木头一样地响个不停,时不时还感到头晕。每天吃过午饭,人就极度困乏,非得午休一会儿不可。可脱下外衣,平躺在床上,心脏又像悬在半空一样。甚至觉得呼吸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她于是强迫自己镇静、冷静、安静,努力进入睡眠状态。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只能眯十几分钟。醒了之后,就再也难以入眠了。因为担心睡过了头,误了上班的钟点,她只好穿衣起床。一会儿脱衣,一会儿穿衣。天又那么冷,穿的衣服又多,真是麻烦死了!但不睡又不行。中午哪怕眯那么十几分钟,她就会感觉精气神足了一些,脑袋也不那么沉了。如果完全不睡,下午根本没办法干活儿。这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呀?

事实上,她的这些毛病是因为思念大女儿加枝而引起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加枝从美国给她邮来的贺年片,信封里还夹寄了十元零三角钱的人民币。这是加枝那年回国没有用完的零钱。

白素珍又惊又喜,那种极度高兴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可是,当她看过那封久违的来信,愉快的心情又消逝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伤心、痛苦和愤怒。

加枝在信中写道:“坦率地讲,我们母女俩还很陌生。我不习惯你那种自我夸耀的感叹,老是说你为了别人而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实际情况真是这样么?只有老天爷知道。我劝你,别总是自寻烦恼,认为你有恩于别人,别人就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你有先生,有未成年的子女,你应该多从他们身上获得乐趣……”

这像亲生女儿对母亲讲的话吗?尤为让白素珍生气的是,加枝明知道她不识英文,最后落款却是用的英文名字。

你打着美国腔,用英文署名,真以为自己是美国人了吗?加枝还在信中提出,把她留在家里的所有书信、日记和影集都邮给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想和过往一刀两断?再也不回中国了?再也不认她在中国的亲人了?再也不回保定她父母的这个家了?

白素珍不打算给加枝邮这些东西,准备写信让加枝自己回来拿。可是,加枝会不会误以为她舍不得花邮寄费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按加枝的要求,把这些书信、日记和影集全部寄到美国去。不过,在邮寄之前,她准备好好整理一下,从头到尾再浏览一遍。

重读加枝上大学期间的书信和日记,白素珍忍不住泪流满面。那时的加枝,对她是多么敬重、多么依赖、多么信任啊!加枝甚至说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这才过了几年时间,加枝对她的看法怎么就完全改变了呢?她在女儿的眼里,怎么就成了“恶魔”呢?

每天晚上,白素珍总是要到转钟之后才上床睡觉,而凌晨四点半左右就醒过来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加枝。

她一直觉得,加枝自大学毕业之后,就开始对她进行精神虐待,给她制造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她想忘掉加枝,可又没有办法做到。毕竟加枝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的。为了加枝,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为了加枝,她放弃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和其他追求。可万万没有想到,加枝长大之后,竟是如此没有良心,把她的养育之恩忘得一干二净。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加枝竟然放弃学业,不要工作,不要亲人,跟着留学生丈夫张德林逃往美国,还玩起了“失踪”。出国七年多,加枝只给家里写过三封信。每封信中都说自己与母亲没感情,对家里人感到陌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加枝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想起这些,白素珍就对加枝恨着牙痒痒。这个女子太自私了,简直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早知道她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自私自利的冷血动物,当初就应该听从别人的劝告,把她留给她的生父王厚义。让她在农村里生活和成长,变成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那样的话,她就没有资本来折磨、虐待和摧残她的母亲了。

虽是这样想,白素珍还是天天思念加枝,没有诅咒加枝遭报应。她还是希望大女儿生活得美满和幸福,有一天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痛改前非,孝敬生她养她的母亲,孝敬视她如亲生闺女的继父老马。把那些书信、日记和影集寄给加枝吧!让她自己重新看看,或许能唤醒她的良知和对母亲的同情心。

白素珍有时还这样想,假如她是猪狗牛马之类的动物,只知道尽心尽力的繁殖和抚养后代,不懂得要后代回报。那该多好啊!眼下最大的苦恼是,她没有动物的那种“高姿态”,因为她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她觉得,自己抚养子女吃了那么多苦,付出那么多,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回报。可是,子女们长大成人、参加工作之后,都自私自利,只为自己打算,只知道爱他们自己的后代,不关心、体贴和孝敬她和老马。对于这一点,她尤其难以忍受。

晚上上床之后,老马总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并且开始打鼾。而白素珍躺在床上却怎么也难以入眠。想起加枝,她心里就一阵阵难受。于是默默地数数,做深呼吸运动。这样做了好久好久,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两三个小时之后,她又会醒过来。满脑子想的还是加枝,而且越来越清醒。她再次开始做深呼吸,强迫自己多睡一会儿,可丝毫也不起作用。身边的老马鼾声如雷,吵得她心烦意乱。她只好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来到马颖的卧室,打开台灯,坐在写字台前写日记。

写什么呢?当然是研究大女儿加枝。

“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许不会。她明知道人生在世最怕寂寞和孤单,就想用不理睬这种方式来折磨我?她想达到什么目的?是想置我于死地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生她养她错了么?我省吃俭用供她上大学错了么?我是阻止过她出国,担心她受资本主义国家价值观念的影响,变成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自私自利的人。看来,我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我为什么要天天想念这个狠心又冷酷的不孝女?我为什么不能忘记她?我真恨自己啊!”

从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一位母亲被亲生儿子拳打脚踢,揪着头发往墙上撞。母亲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就喝农药自尽了。这位母亲的遭遇,让白素珍想起了她可怜的养母,但王厚义毕竟不是她养母亲生的。比起这位有亲生儿子的母亲,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加枝再不孝,毕竟还没有辱骂她,也打不着她。或许是因为上天明知加枝不孝,才故意把她安排到万里之遥的大洋彼岸吧。

不上班的时候,或者百无聊赖的夜晚,为了减轻思念加枝的痛苦,白素珍开始找人打麻将。麻将能让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麻友都是部队干休所大院的老头老太太。一角钱或者两角钱一局,一场麻将下来,输赢通常不会超过五块钱。纯粹是消遣,为了打发时间。如果老马不值班,他们夫妻俩就会一起去玩。

老马打麻将根本就不动脑子。不是出错了牌,就是去赢那些已经没有的绝张子。好几次,他自己碰了某张牌,又拿着那张牌去单钓将,笑得其他的牌友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白素珍有个难以启齿的怪毛病,只要前仰后合地大笑,她就会小便失禁——尿裤子。一遇到这种尴尬事,她就只好扯个理由离场,回到自己的家里换衣服。看到别人都嘲笑老马不会打牌,白素珍当然觉得没面子。她总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痛苦,有时还会勾起痛苦的回忆。

老马说:“我知道,他们都是在笑我傻。”

“不!他们是在笑我为什么嫁给你这样一个傻老头。”

“那你怎么还笑得尿裤子?”老马问。

白素珍回答:“笑比哭好嘛!”

在宜昌第一次与老马见面时,白素珍就看不起这个人。说话咄咄讷讷,举止窝窝囊囊,看上去老实巴交,给人老气横秋的印象。她压根儿就不想嫁给这个榆木疙瘩,可“三线”的那些领导、同事和朋友都来做她的工作。劝她不要心高气傲,要面对现实,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对白素珍说,你已经单身生活了十几年。为了成为一名正式工人,在“三线”也打拼了五年多,可至今还是个临时工,转不了正。如果继续这样混下去,你的一生就完蛋了。老马年龄是大了点儿,看不去也不怎么精明,但他毕竟是军官,能够享受国家的好多优惠政策。如果你嫁给他,你和加枝就能够随军,能转商品粮户口。这对你有好处,对加枝就更重要。万一加枝将来考不上大学,有商品粮户口,国家就有可能安排工作。如若不然,加枝就只能回农村去种田了。为了孩子,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吧!一切为孩子着想,从孩子的利益出发,把希望寄托在加枝身上。

就这样,白素珍委曲求全,最终答应嫁给了老马。

加枝也跟着她来到马家,并且转到了基建工程兵部队子弟学校读书。部队子弟学校的教学质量当然比农村中学要高得多,加上加枝本来就聪明伶俐,又勤奋努力,结果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bJ农业大学。可谁也没有想到,她大学毕业后,竟然辞去留在bJ任教的工作,随男朋友张德林到美国陪读。她还故意与国内的亲人们断绝来往,用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对生她养她的母亲进行精神折磨。

当初与王厚义离婚时,冯婷婷劝我不要小孩,我为什么不听?回白沙铺后那么困难,大人小孩肚子都吃不饱,我为什么不把加枝送给别人?为什么不抛弃她这个累赘?我为什么要因为她的缘故而嫁给自己并不爱的老马?我真傻!我为什么不多为自己着想?为什么不去找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情趣相投、性格开朗、有知识有水平的男人来当我的丈夫?为什么不去找一个能够保护我不受别人伤害的男子汉?悲剧啊!而且,这个悲剧还得继续下去。

不管老马多么呆板、多么糊涂、多么软弱无能,我还是得陪在他身边,关心体贴他,帮他抚养孩子,操持家务。老马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风烛残年,生性懦弱,依赖性强,动不动就说离开我他活不下去。我相信他讲的是真话,也很可怜他。而且,加枝能够长大成人、能够顺利地读完大学,与老马提供的良好条件也分不开——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这一点。加枝不懂事,不报老马的养育之恩,我应该替她来报答。我不能让加枝折磨死了,必须忍受精神上的痛苦,坚强地活下去。我要让老马的晚年生活幸福,要让小女儿马颖快乐地长大。就算是为了老伴和小女儿,我也必须好好地活着。我要加强锻炼,坚持跳老年舞。不忧愁,不痛苦,不悲伤,不去回忆过去的事情,不自己折磨自己。加枝不理我,我也不理她。坦然面对,我不欠她什么!

白素珍和老马生活在一起,两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艰苦朴素,勤俭持家,舍不得花钱。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其他的爱好和情趣。老马头脑简单,性格呆板,反应迟钝,嘴笨,讲不出一句让人开怀大笑的话语,也很少开玩笑。他们的夫妻生活索然无味。白素珍体会不到男人的幽默和风趣,因此感到特别孤独和寂寞。她又是个天生的软心肠。看到老马那么实在,就觉得他特别可怜。虽然她比老马小十二岁,还总是像大姐姐一样地去关心他、照顾他。

为了马颖能够健康地成长,她希望老马长命百岁,希望老马能够健康地活着,死在她的后面,为她送终。老马在家里吃早饭时,她总是要订购一斤鲜牛奶,用牛奶煮两个荷包蛋,逼着老马吃完喝光,强迫他补充营养。逢到老马在税务局值夜班,白素珍就睡不着觉,既担心老马晚上犯病,又记挂着美国的加枝。因此,她临睡觉前总是要吃好几种调剂神经和催眠的药丸。比方谷维素、鱼肝油、维生素c和养血安神片。吃过药之后,就靠坐在床头看小说催眠。

她看的小说都是马颖从学校图书室给她借回的,多半是台湾女作家琼瑶的作品。有些小说她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勉强往下看,目的只是为了催眠。因为坐的时间久了,屁股一阵阵发麻,身子感到很沉重,她就脱掉外衣,躺在被子里看。直到眼睛如雾里看花,又胀又痛又流泪。下半夜了,还是无法睡着。于是,她又爬起床,自己削苹果吃。苹果吃完了,再把苹果皮放在枕头旁边。嗅着苹果皮散发的香味,开始做深呼吸运动……

这天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一个酷似毛猴的妖怪趴在她的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想喊,喉咙里又发不出声音。于是拼命地用脚蹬,可妖怪还是不下来。她把右手伸到被子外面,摸到的是毛绒绒的皮毛动物,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在被子里打滚儿。手乱舞,脚乱踢,终于让那妖怪甩下了床。她点亮灯,定睛一看,那妖怪原来是个女孩子。她很生气,举起手便要打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对她说:“你别打我,我是鬼,不是人。”

白素珍当然不相信。犹豫间,那女孩子转身就跑,纵身一跃,跳到了一棵树上。她跟着跑过去,只看到树上挂着一张人皮。她围着大树找了好半天,那个女孩子又出现了。

女孩子悲伤地说:“我生了两个女儿,结果死了一个。”

白素珍问她死的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

女孩子回答,死的是大女儿。

素珍于是跟着她流眼泪。

正在这时,加枝突然出现了,喊了一声“妈”,就很亲热地与她拉起了家常。

白素珍又转悲为喜,高兴得哭了起来……

早晨起床后,她感到头晕脑胀,胸口堵得发慌,浑身如被绳子捆绑着一样。耳朵嗡嗡作响,脑袋疼得就象要裂开,脸色也相当难看。

她想给加枝写封信,又不知道从何写起,写些什么。怎样说才能让加枝给她回信呢?诉苦么?说说自己抚养她的艰辛?加枝肯定不愿意看。责骂她?说她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加枝肯定会生气,更不会理她。就这样,她写了撕,撕了写。折腾来,折腾去,一直没有把信写成。

“加枝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难以忍受这种非人的精神折磨,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