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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写手 > 第七十六章 燃煤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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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用燃煤做饭后,王加根每天都得淘神费力地生炉子。

把学校废弃不用的课桌和板凳,以及捡回来的枯树枝,用斧头剁成小木条或小木块,用旧书旧报纸引火,木柴在蜂窝煤炉膛里熊熊燃烧起来之后,再拿火钳把煤球往炉膛里面添。煤球填满炉膛之后,摇着蒲扇,对着炉子的进风口不停地扇风。

烟雾袅绕,熏得他眼泪直流。

有风的日子,他就把煤炉子提到操场边的走道上,让进风口对着风来的方向,省去人工摇扇子的力气。

阳光明媚的正午,或者夕阳西下的傍晚,在火砖头铺成的甬道上,一个半米来高的绿皮蜂窝煤炉,袅袅地飘散着乳白色的烟雾,成为牌坊中学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炉子交给了“风神”,并非百事大吉,王加根还得时不时地去瞅一瞅煤是否点燃。如果煤球身上冒出蓝色的火苗,说明成功了。要是煤球依然是黑的,或者煤身上仅有微弱的红光,那就得从头再来。因为煤球掺土太多,或者煤炭品质不好,生炉子中途熄火是常有的事情。王加根已经习以为常。大不了多费点儿柴禾和纸张,多花点儿时间。

这算个屁呀!最让他感到为难的还是买煤。

生活用煤供应指标“当季有效,过期作废”,他每个季度都得去花园镇煤球厂买一次煤。一个季度的供应煤四百二十斤,自行车是无法运回的。一旦起心买煤,他首先就得关注天气预报,确认有晴好天气之后,再去邹肖村农民家里借板车。

通常情况下,必须提前一天把平板车借好,停放在校园里。因为买煤必须大清早出发,尽量去早一点儿。去晚了,排队的人多不说,还很有可能轮不上自己,煤球厂关门下班了。

拖平板车必须绕道花园铁路技校,到官塘附近并入孝花公路,经过京广铁路线花园北道口,再才能进入花园镇中心,有七八里路的样子。牌坊中学地势比较高,从花园镇回学校的路上,有好几个上坡道,必须有人推才行。所以,买煤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每逢这样的日子,王加根和方红梅夫妻俩总是一同上阵。

煤球厂八点钟开门。他们一般是凌晨五点多从牌坊中学出发,拖着空板车到达煤球厂时,六点半左右。但此时,煤球厂大门口的板车、手推车、三轮车已经排成了长龙。一看到那阵式,他们就特别灰心,真想打道回府。但改日再来又得重新走那么远的路,又得去找其他教师调课,又得去借平板车。麻烦不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好天气。

横下一条心,等吧!

花园镇煤球厂有两部蜂窝煤机,进入厂区后,买煤的人会自动地排成两列。当然,也有遇到一部机器出故障、罢工停摆的时候,两列队伍自动地重新并成一列。为了抢占比较靠前的位置,或者遇有不守规矩的人插队,就会发生争吵、对骂,相互推来搡去,甚至大打出手,上升为流血冲突。

王加根和方红梅属于遵纪守法、遵规守矩的好公民,他们总是老老实实地排队。往前面看了看,似乎也秩序井然,只是队列挪动的速度比较慢,每辆车主买煤的数量又特别多。王加根前去探个究竟,这才知道,前面排队的人手里,往往拿着好几家人的煤票。一个人排队,买好几家的煤。结果,还没有轮到他们,就到了中午十二点,煤球厂要下班了。蜂窝煤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没买到煤的人被赶出厂区,不得不到大门口重新排队。

可以想见,他们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回家是不可能的。如果回去吃了午饭再来,这一天绝对不可能买到煤。他们只能顶着炎炎烈日或者吹着凛冽的寒风,等候两个小时,待下午两点钟煤球厂再次开门。于是,王加根继续排队,方红梅去买馒头、花卷或者包子,充当午餐。

正常情况下,下午是能够买到煤的。当然,如果遇到蜂窝煤机出故障等特殊情况,又另当别论。买到煤之后,王加根如老牛般地在前面拉,方红梅躬着腰在后面推。回到牌坊中学时,早已是暮色四合。

为满足那些时间较紧或者性急顾客的需求,花园煤球厂备有一套比较“人性化”的处置方案:直接出售没有加工的散煤。

煤票只能按七折供应。也就是说,一百斤煤票只能买到七十斤散煤。煤球厂必须把本应掺入的泥土和水的份量计算在内。

王加根和方红梅遇到课程调不开,只能挪出半天时间买煤的时候,通常会接受这种“不平等条约”。散煤买回来之后,只能堆放在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用塑料薄膜盖住。等到周末休息时间,并且天晴的时候,再自己动手做成煤球。

这项工作可是高强度的体力活。

首先得借助铁锹、铁簸箕和塑料编织袋,把煤全部搬运到学校操场上。再到校园周边的田埂上挖泥土。用塑料编织袋把泥土运回,倒入煤炭中,用铁锹拌匀。然后,拎着塑料桶去部队抽水房门口提水。

接着就是和煤。和煤是有讲究的,先在拌有泥土的煤堆顶部扒个坑儿,倒入一两桶水后,等上十几分钟。水全部渗入煤堆后,再就用铁锹翻动。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和到如同黑色的泥巴状时,就可以动手搓成鸡蛋大小的煤球了。

煤球整齐地摆放在学校操场上,如同一片黑色的蘑菇。在阳光的照耀和烘烤下,煤球的身体开始变硬,颜色由深黑变成浅黑。到了傍晚,无论煤球干了与否,他们都得收回家里。因为谁也不知道晚上天气会发生什么变化。如果突然刮风下雨,那就全泡汤了。

搓煤球靠手工操作,既耗费时间,又劳累人,而且手上的煤垢很难洗干净,特别是指甲缝的黑颜色,往往个把礼拜还难得褪尽。

生活经验比较丰富的宁海涛老师建议他们做煤饼。

用铁锹把和好的煤铲到操场上,拍成一块块“饼子”。正面晒干后,翻过来晒背面,然后就可以收回家里了。烧煤时,只需把煤饼敲碎,成为一小块一小块,也就类似“煤球”了。这种方法当然省时省力得多。煤饼又便于摆放,能够整整齐齐地垛成一堆,不象煤球那样稀里哗啦占好大一块地方。

再后来,邹贵州又向他们推荐了一种手工制造蜂窝煤的机器,俗称打煤机。打煤机一米来长,形状类似于车水的把手,下部有个圆柱形的铁模。把打煤机连续多次捅进和好的煤堆里,就像春节时农村打糍粑一样。待煤泥充分填满打煤机下面的铁模后,再提到操场的空地上,用脚把“蜂窝”蹬出来。

这种自制的蜂窝煤,与煤球厂机器制造的相差无几,甚至还要结实。但因为每做一个都得来回跑一趟,加上捅煤填模具相当费力气,做完四百多斤煤,王加根往往累得半死,几天都伸不直腰。

买煤和做煤的劳累和辛苦,真是一言难尽。

还有好几次,他们刚刚把煤做完,本来晴好的天气突然风云突变,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这时就必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手忙脚乱地往家里抢煤,有时还不得不发动学生来帮忙。

今年暑假临近时,家里的蜂窝煤已经不多了,眼下已经快烧完。买煤又成了当务之急。但方红梅去了武汉,家里只有王加根一个人。

这事成上他的一块心病。

要不,找部队抽水房的广广黄帮帮忙?但跑一趟需要大半天时间,抽水房又不能长时间没人。让广广黄擅离职守,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部队的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弄不好会毁了人家的前程。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想都不该往这方面想。

去邹肖村找同事或者学生家长帮忙?为这事去麻烦别人,王加根又觉得不好意思。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小姨子腊梅来到了牌坊中学。

腊梅说,假期一直在菜园子村家里。人多嘈杂,敬文三天两头带着他的几个结拜弟兄回来闹,吵得她根本就没办法看书。菜园子村又没有通电,晚上只能点煤油灯,太暗,烟子熏得人眼泪流,蚊子又多。方父方母让她来牌坊中学投奔姐夫。说这里环境好,没人吵,没人闹,又有电灯,她可以安心地温习功课。

“开学就该上高三了,心里还是有点儿慌。”腊梅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王加根自然非常欢迎。工资发了,手头有钱了,也负担得起小姨子在这里的生活费。要是腊梅早来几天,他还真有点儿尴尬和为难。

去年暑假,敬文也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来牌坊中学住过一阵儿。但他在这儿的那段日子,没有给王加根留下什么好印象。

敬文太懒了。每天起床连自己的床铺都不整理,更别说做卫生了。王加根做饭时,他从来不搭手,饭熟了喊他才来吃。吃完之后,碗筷一丢就离开。穿脏的衣服也不自己洗,连同臭袜子一起扔在脚盆或者塑料桶里,等着王加根给他洗。

再就是特别大意。王加根把家里唯一的床铺让给敬文,自己睡办公室的桌子。但敬文晚上睡觉时经常不关门,自行车也随意丢在外面。虽说校园里晚上通常没有人,万一哪天来了小偷怎么办?

当然,最让王加根受不了的,还是敬文动不动就向他提要求。敬文那次带来一部小型录放机,也不知是借的哪个同学的。一进门,他就吩咐王加根去花园镇买轻音乐磁带,说他看书看累了,可以听听音乐,调节一下大脑。

吃饭也是挑肥拣瘦。记得王加根有天炒了盘冬瓜片,敬文一看就大呼小叫起来:“冬瓜烧肉我都吃不进,清炒冬瓜有个什么吃头!”

看见王加根穿都是廉价衣服,敬文不屑一顾。经常用嘲笑的口吻嗤之以鼻:“一件衬衫一块八?我的一条短裤就花了六块四!”

王加根偶尔买点儿白酒或者啤酒回来,敬文总是嫌档次太低了。说这么劣质的酒喝着不过瘾,让外人看见了,还觉得丢人……

天啊!一个还在读书的高中生,自己不挣一分钱,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和条件,甚至看不起正在为他提供生活帮助的人!

去年暑假与敬文相处的日子,王加根非常不开心,既郁闷,又气愤。但他又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说长道短,方红梅也会不高兴。他只能忍气吞声。好在敬文受不了牌坊中学的孤单与寂寞,住了十来天就走了。今年腊梅来,情况应该不一样。腊梅勤快、细心、温顺,讲规矩,懂礼貌,为人处事比较有分寸。

王加根把小姨子安排办公室西头红梅以前住的宿舍里,自己则睡在摆满家具的新房,做饭依然在办公室东头的“厨房”。

买菜自然是王加根的事情。

菜买回来之后,腊梅总会跑过来帮忙打理。去蒂,掐根,削皮,拣枯叶,切肉剖鱼,然后拿到部队抽水房门口洗干净。

吃过王加根炒的菜,她觉得味道不如他爸做的好吃。又主动要求由她来炒菜,说她的厨艺比姐夫要强。饭后,腊梅总是抢着洗碗。

忙完这些,她才进入她姐的房间看书。

看着懂事又勤快的小姨子,王加根心情特别愉快。

天气实在太热了,连续多日最高温度突破四十摄氏度。生活在这样的酷暑中,人总是感觉浑身没劲,软绵绵的。看不进书,更写不出文章,整天昏昏欲睡。骄阳似火,根本就不想出门。眼看厨房里的蜂窝煤一天天减少,王加根始终下不了买煤的决心。他天天抱着收音机听天气预报,终于等到了一个阴转小雨的日子。

那天晚饭时,王加根喝了两瓶啤酒。就说,明天准备买煤,叫腊梅跟着他去推车。

不知什么原因,这晚上他竟然失眠了。浑身感觉不舒服,脑袋出奇的清醒,眼睛又涩又痛又痒。

凌晨四点不到,王加根就起床了。东摸摸,西翻翻,一直捱到天亮。他准备去厨房洗口、洗脸、做早饭,出门看到天阴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下雨。

买不买煤呢?他犹豫不决地走在校园里,一直举棋不定。

塑料桶里没水。他拿起牙膏、牙刷和毛巾,拎起塑料桶,前往学校食堂门口水管处。拧开水龙头,水管里没有水。他又走出学校大门,到部队抽水房门口——这里是不会停水的,除非检修。洗漱完毕,他又提了满满一桶水回家。

腊梅已经起床了,问他买不买煤。

“在下雨呀,怎么买?”王加根口里这么回答,心里还是特别想把煤买回来。天虽然阴着,只有蒙蒙细雨,估计不会下大雨。难得天气这么凉快。如果把煤买了,他就能够安心地去武汉。

“还是去买吧!”王加根终于下了决心。

他赶紧去拿钱和《生活用煤供应证》,又把地上的几个空啤酒瓶装进买菜的竹篮里,对腊梅说:“你先往花园镇走。我去邹肖村小卖部还啤酒瓶,找人借板车。”

还了啤酒瓶,收回了押金,又到肖玉荣家里借到了平板车,王加根就赶紧拖着板车去追腊梅。

腊梅抄近道走的机耕路。一边走,一边等,没一会儿就与姐夫会合了。两人都很兴奋,买煤是家里最重要的事情,能够一起完成,等于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水泥路还没有走完,雨点就密集起来了。

淅淅沥沥的大雨,淋得人睁不开眼睛。到了花园区卫生院门口,王加根只得把板车停在路边,和腊梅一起跑到屋檐下避雨。等了十来分钟,雨丝毫也没有停下来迹象。王加根又犹豫起来,不知该返回牌坊中学,还是继续去花园煤球厂。

“既然已经出来了,还是去看看吧!”腊梅说。

两人于是冒雨前行。快到花园煤球厂时,见大门口一辆买煤的车子也没有。

未必下雨天不卖煤?王加根心里犯嘀咕。走近煤球厂,大门居然慢慢地打开了。他们今天是第一名!

平板车过磅称自重,装煤,再过磅。交钱,开票,走人。

王加根买煤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

走在花园镇的街道上,雨竟然也下小了。他们一鼓作气,把煤拖回了牌坊中学。刚进校园,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人同心协力,赶紧把板车拖到学校办公室门前的走道上。

好险啊!这雨整整下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停下来。

王加根暗自庆幸,觉得今天的运气真不错。这样的雨天买煤,天气凉爽,又没有太阳,不晒人。水泥路上没有农民晒的稻谷,板车好走。更重要的是,别人都不选择这种日子买煤,排队的人出奇的少。

他因此得出一个结论:不管做什么事情,决策要果断。谨慎是必不可少的,同时也要大胆。别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往往就是自己的机会——人是需要有一点儿冒险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