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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小径是被人踩出来的,不是正经道路,崎岖难行,所幸到了后半夜,雨势渐小,三人走了一个来时辰,望见不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亮,知道这就进县城了。

叶绣儿驱着驴车,正欲朝那光亮走,青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眼下子时已过,山郊县镇,怎么可能点着这么多火把。

夜太暗了,雨丝如雾,她仔细看去,那些举着火把往来的人个个身穿盔甲,更远处还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此处俨然是另一个关卡!

且看那些官兵整顿有素的样子,俨然与山驿外的地方衙差不同,更像是朝廷派来的。

朝廷怎么会派兵来这样的地方?

青唯直觉不好,正欲调头隐去山林间,正是这时,身后竟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居然是刘大栓一行人。

叶绣儿一愣:“刘大哥,你……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大栓责备道:“后半夜醒来,发现你们两姊妹跟叶老伯都不在,叫大伙儿一通好找。”

还好这条山径他也知道,一路循着驴车的踪迹过来,眼下见到人,总算放心了。

说话间,关卡几名官兵也到了近前,青唯看清其中一人的脸,立刻隐去刘大栓一行人身后,京中官兵青唯大都不认得,但当年在上京城中搜捕她的左骁卫,尤其是跟着那名孙姓中郎将的武卫,青唯却是认得的。

而眼前这人,正是中郎将身边的武卫!

武卫高举火把,掠过众人,寒声问道:“你们是回乡的上溪人?怎么走这条路?”

一众人中,刘大栓往来陵川各地,早年还去过一回京里,算是见过世面的,他见眼前武卫气度不凡,拱了拱手:“回官爷的话,我等正是上溪人,因急赶着回家,山驿封路,所以走小径回上溪。”他稍稍一顿,“敢问官爷,听口音你们是京里来的吧?上溪……这是出了什么事么,怎么把京中官兵都惊动了?”

他这一问,武卫本可不答,但见他姿态恭谦,想了想,言简意赅道:“上溪又闹匪患,我等绕道过来看看。”

武卫这么一说,青唯就明白了。

今年初春,洗襟台重建动工,这是大事,朝廷于是从各司拨兵至陵川崇阳县暂驻,是故武卫口中的绕道,不是从京里绕道,而是从崇阳县绕道至上溪。毕竟当年上溪的匪患是因洗襟台坍塌而起,后来也是由朝廷出兵平定的。

只是拨来陵川的这一批官兵中,居然有左骁卫的人,不知是不是巧合。

回上溪的山中小径不是秘密,看来这些官兵守住这条路口,是不想遗漏任何进山出山的疑点。

眼下再走来不及了,青唯只能跟随着人群,由适才的武卫引着,到关卡处查验身份。

“叫什么?”

“姓江……江氏,家里没起大名。”

“籍贯?”

“陵川崇阳县。”

“崇阳县人?”草棚下,持笔的官兵不由抬目看向青唯,洗襟台正是建在崇阳县,“外乡人,来上溪做什么?”

这时,一旁的叶绣儿道:“回官爷,她是我的表姐,来上溪是投奔民女和阿翁的。”

官兵点点头,指了指青唯的帷帽:“摘了,让人看看。”

黑纱之下,青唯并非没有易容,可她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在左眼上画上斑,只能将脸色涂得蜡黄一些,再扑上些脏灰,只见过她画像的人未必认得出她,可若是见过她本人的左骁卫,必定能一眼认出她。

而此刻,那名左骁卫武卫正立在官兵身后,目如鹰隼地盯着她。

青唯低声应说:“好。”似是不经意,扶上自己的左腕。

左腕的布囊里缠绕着的软玉剑在这一刻积蓄足了力量。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不再是海捕文书“死去”的温氏女,她是朝廷的通缉重犯,任何一次露面,于她而言都是生死之危。

事已至此,只能一搏,青唯并未打算立刻就用软玉剑,目光落在身边官兵腰间的佩刀,正要出手,这时,只闻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衙差翻身下马,对左骁卫武卫禀道:“校尉大人,县衙的人巡山时发现了‘鬼影’,请您过去看看!”

那武卫闻言,脸色立刻一变,他扔下一句:“去客舍请曲校尉到关卡来。”匆匆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左骁卫武卫一走,青唯暗自松了口气,余下官兵验查过她的模样,似乎并未发现异样之处,很快放行。

上溪县说是县城,因占地广,人家稀稀落落,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镇。刘大栓离开关卡,听是叶绣儿的家在城西靠山的地方,本欲送他们回,被叶绣儿谢绝了。

叶绣儿赶着驴车在夜中慢行,等到同路人都各回各家了,这才对青唯道:“江姑娘,我此前没对你说实话。”

她犹豫了片刻,“我之前不是说,我和阿翁,是一家大户人家的下人么?其实不是,我们是在城西庄子上伺候的,那庄子里……住着的是,县令大人的小夫人。”

青唯听了这话,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小夫人?”

她上一个听说被人唤作小夫人的,还是京城高家的丫鬟惜霜。

不过话一出口,青唯就明白了,说白了就是当地县令养在外头的外室。

“江姑娘于我和阿翁有恩,我们本该为您另行找地方住,不过……”小夫人的庄子说到底见不得光,叶绣儿觉得难以启齿,“一时找不着地方,只能委屈江姑娘了。”

青唯却觉得这庄子好。

眼下上溪闹鬼,又生了命案,到处都是官兵搜查,她住去客栈未必能平安,若能藏身去县令小夫人的庄子,倒是免了她一通麻烦。

“不委屈,倒是麻烦你了。”青唯应道。

回到庄上已是丑时,天地最暗的时刻,庄上居然还点着灯火,似乎所有人都未安歇。叶绣儿的驴车在侧门一停,立刻就有人来应门,来人唤作吴婶儿,一见叶绣儿便埋怨道:“三更半夜的回来,仔细惊着小夫人。”说着,又打量青唯两眼。

叶绣儿道:“这是我远房表姐,我在东安遇着了,过来投奔我,在庄上谋个差事的。夫人不是嫌庄子里伺候她的人少么。”她问,“夫人还没睡呢?”

然而这话一出,吴婶儿却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抛下一句:“出事了,你自己去正屋里瞧瞧去吧。”

正屋里亮着灯火,青唯跟着叶绣儿一到,只见屋子里环立着七八名下人,当中有一身着绫罗绣衣的女子,手里握着一只绢帕,正捂着胸口来回地走,似乎惊魂未定。

她生得其实好看,眉如新月,一双吊梢眼媚中带了点嗔,只可惜脸上的粉抹了大概有半寸厚,唇色过艳,倒像是台子上的戏子似的。

一见叶绣儿,余菡疾步过来,抬指狠狠一点她的额头:“死丫头,半夜里敲门,也不怕惊着你家姑奶奶!”

说着,也上下打量青唯一眼,见她面色蜡黄发灰,俨然一脸病色,“啧”一声嫌弃道,“这谁啊,怎么什么人都往庄子上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