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回到栖凤阁时,案头的鎏金烛台已燃去小半。
她将门关得严丝合缝,指尖先摸向袖中金符——入手仍是烫的,像块烧红的炭。
\"小梅。\"她唤了声,转身时已褪下外袍,露出腰间那方羊脂玉佩。
那是今早离宫前皇后塞给她的,说是\"当年陪嫁之物\",此刻贴着肌肤,倒比金符凉些。
小丫鬟从里间捧着包袱出来,发梢还沾着夜露:\"郡主,您要的软底靴、火折子都收在夹层里了。\"
苏婉儿接过包袱,指尖在缎面下按了按——最底层是张氏给的解忆丹,裹着红布的小团,硌得手掌生疼。
她抬眼看向小梅:\"去御书房。\"
小梅的手顿了顿:\"可...可这会子掌灯了,典籍房该锁门了。\"
\"拿我的腰牌。\"苏婉儿从腕间褪下枚翡翠扣,\"找《大昭杂记》第三卷,还有...所有带'玄先生'字样的批注。\"她声音放轻,\"若遇着值夜的,就说奉了陛下口谕。\"
小梅突然屈膝福了福:\"郡主放心,奴婢就是翻了典籍房的灰,也给您找全了。\"话音未落,人已提着灯笼往外跑,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
窗外传来叩窗声。
苏婉儿掀开窗纱,林侍卫长的脸在夜色里只露半张:\"郡主,东宫暗卫在角门候着。
玉令...\"
她摸出袖中玉令——那是今早皇后塞在她掌心的,说是\"调得动东宫三队暗卫\"。
月光下,玉令上\"凤栖\"二字泛着幽光,她递过去时,林侍卫长的手指抖了抖,接过便转身,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
出西华门时,暗卫们都蒙着黑巾,只余双眼。
为首的递来匹枣红马,马背上搭着玄色斗篷。
苏婉儿翻身上马,斗篷兜帽压得低,正听见林侍卫长压低声音:\"走偏道,绕开巡城营。\"
马蹄声碎在巷子里,她望着头顶忽明忽暗的灯笼,突然想起《后妃列传》里的记载——\"先皇后素喜静,每至孟春必往西山清音庵礼佛\"。
系统奖励的\"过目不忘\"技能突然翻涌,她闭了闭眼,那些墨字便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庵后有竹,竹后有院,院锁双门。\"
西山的风比宫里凉得多。
林侍卫长在马前勒住缰绳:\"郡主,前头林深,得下马走。\"
暗卫们散开成扇面,刀鞘在腰间撞出轻响。
苏婉儿踩着枯枝往前走,露水浸透了软底靴,鼻尖萦绕着松脂的苦香。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她突然顿住——半人高的杂草里,半扇木门歪在那里,门楣上\"清音\"二字已被风雨蚀得模糊。
\"林叔。\"她回头,声音轻得像片叶子,\"你们守在外面。\"
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声,惊起几只寒鸦。
苏婉儿摸出火折子,橙黄的光映出屋内情形: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还盛着半盏茶,茶垢都没积厚;墙上的纱帘虽旧,却没有虫蛀的洞;最显眼的是正面墙上那幅画像,画中女子着月白衫子,眉心一点朱砂痣,眼尾上挑的弧度,竟与她镜中模样分毫不差。
她脚步虚浮地凑近,画像下方题着行小楷:\"灵玉承恩,天命所归。\"墨迹已有些发暗,却仍能辨出笔锋里的清峻。
苏婉儿伸手触碰画中人的眉眼,指尖碰到绢帛时,突然想起张氏今早的话:\"先皇后有个胞妹,小名灵玉...\"
案几上堆着些旧书,最上面一本《心经》的书脊泛着油光,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她刚要翻开,余光瞥见书堆下露出半截信笺,鹅黄色的纸角上沾着暗红痕迹,像...血。
风从破窗吹进来,吹得画像轻轻晃动。
苏婉儿的手指悬在信笺上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封信,会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么?
苏婉儿的指尖在鹅黄信笺上微微发颤,火折子的光映得纸角暗红痕迹更显刺眼。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展开——墨迹未干时该是浓黑的,经年累月褪成了茶褐色,却仍能辨出笔锋里的狠戾。
\"玄主欲借灵玉血脉引动地脉,断大昭龙气。\"第一行字就让她耳中嗡鸣。
\"那丫头生得与先皇后七分像,正合我等以假乱真之策。\"第二行让她后背沁出冷汗。
\"若灵玉失联,可寻'玉令'为证——此令乃当年玄主亲手所刻,见令如见主。\"最后一行墨迹突然加重,像是笔尖狠狠戳进纸里,在\"玉令\"二字下划了道深痕。
火折子\"啪\"地灭了。
苏婉儿手一抖,信笺险些掉在地上。
她摸出袖中玉令,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凤栖\"二字与信上\"玉令\"重叠,幽光里竟泛起暗红纹路,像血管在玉中游走。
\"郡主!\"
院外突然传来林侍卫长的低喝。
苏婉儿迅速将信笺塞进衣襟,抄起案上《心经》盖住痕迹。
门被撞开的刹那,她看见方公公扶着门框喘气,额角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平时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散了几缕,活像被人追着跑了半座山。
\"宫...宫里出乱子了!\"方公公喉头滚动两下,\"冷宫关着的疯老妇昨夜不见了,今早御书房典籍被翻得乱七八糟,值夜的小太监说看见黑影飘着走——\"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屋内画像,瞳孔猛地一缩,\"这...这不是...\"
\"方公公。\"苏婉儿按住他颤抖的手腕,\"慢慢说。\"
方公公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奴婢来之前,陛下让传句话——'玄主余孽有动静,婉儿万事小心'。\"他从怀里摸出个金丝缠边的信匣,\"这是陛下刚批的手谕,调西山驻军听您差遣。\"
苏婉儿接过信匣时,触到方公公掌心的薄茧——这是常年握拂尘磨出来的,此刻却烫得惊人。
她垂眸看玉令,暗红纹路已蔓延至整个玉身,像在呼应宫里的异动。
\"林叔。\"她转头看向守在门口的暗卫,\"带方公公去马厩歇着,让暗卫分两队,一队守庵门,一队绕后林巡查。\"
林侍卫长手按刀柄点头,目光扫过画像时顿了顿,欲言又止。
方公公被搀走时还在回头,嘴张了张,终究没出声。
庵里重归寂静。
苏婉儿摸着画像上\"灵玉承恩\"的题字,突然想起张氏说过,先皇后胞妹灵玉在及笄那年失踪,连骸骨都没找到。
如今这画像、这密函,难道灵玉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玄主掳走当了棋子?
风从破窗灌进来,掀起她鬓边碎发。
苏婉儿突然注意到画像后墙皮剥落处,露出半截青石板。
她蹲下身,指甲抠进石缝——石板下是空的。
掀开石板的瞬间,霉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
里面躺着具半人高的石棺,表面雕着缠绕的云纹,棺盖边缘有新鲜的刮痕,像是近日被人动过。
苏婉儿正攥着棺盖上的铜环。她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掀——
\"咔\"的轻响。
黄绢裹着的玉简躺在棺中,表面刻满蝌蚪文,最下方一行大昭官话刺得她眼睛发疼:\"灵玉归位,大昭再启。\"
苏婉儿指尖刚碰到玉简,忽觉后颈发凉。
她猛地转头,正看见窗外树影里有两点幽光——像狼的眼睛。
\"谁?\"她抄起案上茶盏砸过去,茶盏撞在窗棂上碎成几片。
院外传来暗卫抽刀的脆响,林侍卫长的声音带着怒气:\"什么人?
再动就放箭了!\"
幽光骤然消失。
苏婉儿握紧玉简,能感觉到掌心被玉角硌出红印。
她望向庵外漆黑的山林,忽然想起密函里\"玄主\"二字——看来从她拿到玉令那天起,就已经被盯上了。
\"郡主!\"小梅的声音从庵外传来,\"奴婢把书找全了!\"
苏婉儿迅速将玉简塞进怀里,转身时瞥见石棺内侧刻着行小字:\"子时三刻,月至中天。\"她摸出火折子照了照,字迹新得像是刚刻上去的。
庵外传来马蹄声,是暗卫巡山回来了。
苏婉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将《心经》和信笺收进包袱,最后看了眼画像里的自己——眼尾上挑的弧度,与铜镜中的倒影重叠,像两滴水融入同一片湖。
\"小梅。\"她提起包袱往外走,\"把书给我。\"
小梅抱着一摞书跑过来,发顶的珠花歪了,脸上沾着草屑:\"典籍房的王公公说,《大昭杂记》第三卷记着西山有'玄主旧居',可...可他说十年前一场大火烧了半座山,怎么还有这庵?\"
苏婉儿望着庵门上方\"清音\"二字,突然发现门楣下卡着片银杏叶——金黄的叶子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重新长出来的。
\"回宫。\"她翻身上马,斗篷兜帽压得低低的,\"天亮前必须把这些书看完。\"
林侍卫长勒住缰绳:\"郡主,夜里山道出过狼。\"
\"狼?\"苏婉儿摸了摸怀里的玉简,\"比狼更可怕的,是藏在暗处的眼睛。\"
马蹄声碎在山路上时,她回头望了眼清音庵——月光下,庵门不知何时合上了,门环上系着根红绳,在风里晃啊晃,像一滴悬而未落的血。
次日清晨,苏婉儿带着林侍卫长和暗卫再上西山时,远远便看见清音庵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红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鲜的刀痕,像道狰狞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