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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苏小棠已站在史密斯爵士的宅门前。

碧螺春的锡罐被她攥得发烫,指节因用力泛白——这是她昨夜翻遍库房挑出的明前茶,嫩芽上还凝着层薄霜似的白毫,正合那位英国绅士\"要喝出江南晨露\"的挑剔要求。

门房刚拉开铜环,史密斯的笑声就裹着松木香飘出来:\"苏小姐来得早!

我正让人煮印度红茶,可算有口福尝你的碧螺春了。\"他穿着墨绿锦缎长袍,袖口还沾着墨迹,显然刚在书房写东西。

苏小棠跟着他穿过爬满紫藤的回廊时,喉结动了动。

前日阿桃备礼时她只说\"碧螺春\",此刻真正要开口,那些关于金纹、关于灶神的疑问却堵在嗓子眼里。

直到史密斯掀开书房门帘,案头摊开的《天工开物》抄本上压着半枚龙纹镇纸,她才突然想起陆明渊说过,这位爵士收藏的古籍比宫里尚宝监还全。

\"茶先不忙泡。\"史密斯转身时瞥见她攥紧的袖角,蓝眼睛里浮起关切,\"你昨晚又用了那能力?\"

苏小棠一怔。

前日她在宴会上用本味感知辨出燕窝里掺了明矾,事后史密斯送她竹鞘护腕时,曾盯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纹说:\"这纹路像我在敦煌壁画见过的,灶君掌心的神火。\"

\"爵士。\"她解开护腕,金纹已从腕间爬上小臂,像条被囚禁的金蛇,\"我需要查血脉来历。

陆公子说您认识位罗森教授,能解古籍......\"

\"啪\"的一声,史密斯重重拍在她手背。

不是疼痛,而是温暖的掌心覆住金纹,\"我今早刚收到罗森的信!

他上个月在巴黎拍卖会上拍下本南宋《庖厨志》,里面记着'灶君侍者'的血脉印记——\"他突然顿住,从红木匣里抽出张泛黄信笺,\"你看,他说'若有持金纹者求见,务必带她来'。\"

苏小棠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信纸上的花体字。

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的松烟味,显然史密斯连夜让人抄了副本。

她忽然想起昨夜护腕里金纹发烫,原是有缘故的。

\"我明日就安排船票。\"史密斯从抽屉里取出黄铜怀表,\"你坐后天的'顺风号'走,到伦敦正好赶上罗森的古籍研讨会。\"他递来张船票,指尖扫过她腕上金纹,声音轻了些,\"小棠,你要做好准备——有些秘密,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去。\"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响动。

阿桃举着个裹着青竹的信筒跑进来,发梢沾着晨露:\"姑娘,三公子的飞鸽传书!\"

苏小棠拆开信筒,陆明渊的小楷在宣纸上洇开:\"黑羽卫报,暗厨盟近日频繁接触户部侍郎,郊外阴山废庙有黑龙踪迹,似在等西域商队。\"最后一行字被墨点晕开,像是笔锋急顿,\"小心,他们要的不只是你的命。\"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暗厨盟是半年前冒头的神秘组织,专事往官宅宴席投毒,再高价兜售\"解毒药膳\"。

前日天膳阁抢了他们给相府做寿宴的生意,如今竟要借朝堂之手打压......

\"需要我帮忙联络英国使馆?\"史密斯见她脸色发白,伸手要拿信,却被她迅速收进袖中。

\"不用。\"苏小棠将船票折成小方块,塞进衣襟里贴着心口,\"陆公子的人会盯着。

我现在......\"她望着案头的碧螺春,突然笑了,\"先给爵士泡茶吧。

茶凉了,可尝不出江南晨露的味道。\"

茶烟袅袅升起来时,史密斯的怀表敲响九下。

苏小棠盯着杯中舒展的嫩芽,想起陆明渊信末那句被晕开的\"小心\",又想起昨夜金纹窜动时,黑龙喊的\"灶神力量\"。

有些事,确实该弄明白了。

三日后的伦敦,梧桐叶正黄得透亮。

罗森教授的书房像座小型图书馆,橡木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每本书的书脊都包着褪色的羊皮。

苏小棠推开门时,老人正踮脚够顶层的铜匣,银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是小棠姑娘?\"他转身时,铜匣\"哐当\"掉在地毯上,\"史密斯说你有金纹——\"他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抚过金纹,\"和《厨神秘典》里画的一模一样!\"

铜匣里的古籍摊开在泛黄的绢纸上,工笔彩绘着位红袍神仙,掌心腾起的金焰纹路,竟与苏小棠腕间的金纹分毫不差。

罗森翻到内页,用放大镜指着一行小字:\"灶君转世者需承三愿:守膳之正,济粮之困,涤厨之浊。

三愿成则掌神火,不成则神火噬体......\"

苏小棠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累得瘫在灶前;想起昨夜金纹差点爬满整条手臂;想起陆明渊说暗厨盟要打压天膳阁......原来不是能力反噬,是她还没完成灶神的使命。

\"那要怎么完成?\"她抓住罗森的衣袖,\"守膳之正是不是保证食物干净?

济粮之困是赈灾?

涤厨之浊......\"

\"是斩断厨道里的贪念。\"罗森合上古籍,目光穿透老花镜,\"暗厨盟用毒药操控达官贵人,那些收受贿赂的御厨,给皇子妃嫔做有毒补汤的——都是需要涤清的浊。\"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苏小棠望着腕间的金纹,突然觉得那不是枷锁,而是火种。

可当她想起陆明渊信里的\"阴山废庙\",想起黑龙躲在暗处的目光,后颈又泛起凉意——她以为要对抗的是能力失控,却不知更大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罗森书房的梧桐叶还在记忆里沙沙作响,苏小棠已站在天膳阁后院的青石板上。

伦敦的风裹着海腥味被抛在身后,此刻鼻尖萦绕的是灶房未散的甜酒酿香——她走得急,连阿桃准备的参汤都没喝上,只揣着罗森抄录的《厨神秘典》残页,便连夜搭了商船回国。

子时三刻,书房烛火忽明忽暗。

苏小棠将残页摊在《天工开物》旁,鹅毛笔在宣纸上划出深痕:\"守膳之正需清内鬼,济粮之困要查粮道,涤厨之浊......\"墨迹突然晕开,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自伦敦回来这七日,她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金纹已爬上手肘,每用一次本味感知,后颈便像被火钳烙过。

窗外竹影摇晃,传来极轻的\"咔\"一声。

苏小棠的笔\"啪\"地摔在案上。

她反手按住腰间的银勺(这是陆明渊送的,勺柄淬了避毒的乌头汁),另一只手迅速掐灭烛芯。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天膳阁围墙高三丈,墙下埋着铜铃网,能发出动静的,要么是黑羽卫的暗桩,要么......

\"苏小姐。\"

低哑的男声从院角传来,带着浓重的喘息。

苏小棠摸黑推开窗,月光漏进来,照见个裹着染血月白短打的身影——是山本大厨。

他额角缠着粗布,右肩的和服被撕出道口子,露出下面青肿的肌肉,连常用的樱木刀匣都不见了。

\"山本先生?\"苏小棠翻身跃出窗台,鞋跟碾碎两片落叶,\"您不是说回江户前要去泉州看青瓷窑?\"

\"看窑?\"山本扯下额角的布,露出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我在松江码头刚下船,就被三个蒙脸人截了。

他们不劫财,只问'天膳阁的毒方藏在哪'。\"他从怀里摸出半截带倒刺的铁镖,镖身泛着幽蓝,\"这是他们用的暗器,和上月暗厨盟刺杀户部侍郎的一样。\"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接过铁镖,用银勺轻轻一刮,镖尖立刻渗出黑血——果然淬了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他们还说......\"山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金纹被他掌心的冷汗浸得发烫,\"三日后的皇室秋禊宴,暗厨盟要在天膳阁呈的'金鲤献瑞'里投毒。

所有食材由你们采买,所有食盒由你们押送,连御膳房的火头军都是你们调派的。\"他喉结滚动,\"苏小姐,他们要让天膳阁背上毒杀皇室的罪名!\"

夜风卷起山本的碎发。

苏小棠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忽然想起昨日陆明渊飞鸽传书里的\"阴山废庙\"——原来暗厨盟的刀,早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阿桃!\"她对着窗口大喊,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去前院叫张统领,让他立刻带黑羽卫封锁后门;再让李二把近三月采买的账册、火头军的籍贯都搬到东厅!\"转身时,她的裙角扫过满地落叶,\"山本先生,您跟我来,把遇袭的细节从头说一遍。\"

东厅的烛火次第亮起时,阿桃抱着一摞账册撞开门,发簪歪在耳后:\"姑娘,张统领说后门的铜铃网被人用香油浸过,暗桩的狗也被喂了蒙汗药——\"

\"先别说这个!\"苏小棠掀开桌上的红绸,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食盒模型,\"山本先生说暗厨盟会在'金鲤献瑞'里投毒。

这道菜用的是太湖金鲤,要拆骨酿入蟹粉,蒸的时候要蒙荷叶......\"她的手指突然顿在食盒的暗扣处,\"阿桃,把我书房抽屉里的《毒膳解要》拿来,里面记着蟹粉和荷叶相克的解法——\"

\"抽屉?\"阿桃的声音突然发颤,\"姑娘,您书房的抽屉......空了!\"

苏小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甩开山本的手冲进书房,月光正照在雕花檀木抽屉上,锁头被人用细铁丝挑开,半枚带朱砂的指纹留在锁孔旁——那是她昨日新换的锁,钥匙只有她和阿桃有。

\"《毒膳解要》《粮道图》《暗厨盟线索录》......\"她颤抖着摸过空荡的抽屉,最后落在最底层的暗格里——那里本该躺着陆明渊送的密信,此刻却只剩片被撕去半角的残纸,\"连明渊的信都......\"

山本站在门口,看着她攥紧空抽屉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柄悬在头顶的刀。

\"苏小姐......\"他刚开口,就见她猛地转身,金纹在袖中若隐若现,眼里烧着团火。

\"去把所有值夜的护院叫到前厅。\"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我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到天膳阁的书房里了。\"

东厅的更漏敲过三下时,苏小棠站在廊下望着满天星斗。

风里飘来后厨新蒸的桂花糕香,可她知道,比糕点更甜的,是暗厨盟设下的陷阱;比月光更冷的,是藏在天膳阁里的眼睛。

抽屉里的笔记,终究是丢了。

但那些记在她脑子里的解法,那些刻在金纹里的使命,谁也偷不走。

她摸了摸心口的船票,那是史密斯爵士临走前塞给她的——\"若撑不住,就回伦敦\"。

可此刻,她望着东厅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望着院角被夜露打湿的梧桐叶,突然笑了。

暗厨盟要她的命?要天膳阁的名?

那便让他们看看,灶神的火种,烧起来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