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寝殿内,缭绕多年的沉郁药气被一种清冽澄澈的冰雪气息取代。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临窗的软榻上。
太后斜倚着明黄锦缎引枕,身上搭着柔软的银狐裘毯。她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原本浑浊黯淡的眸子,此刻却清亮得惊人,如同被雪水洗过的寒潭,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微微抬起手,指尖竟不再如枯枝般颤抖,虽然仍显无力,却已能稳稳地指向小几上一盏晶莹剔透、如同冰魄凝成的羹汤。
“这‘冰沁雪莲玉露羹’,哀家吃着,倒比前些日子更觉……通透了些。”太后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弱,却不再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平稳。
沈笑笑侍立一旁,闻言唇角微弯,眼中是纯粹的欣慰:“太后娘娘凤体乃万民之福。这羹汤以天山雪莲为君,辅以北地冰泉、昆仑茯苓霜,最是澄心涤虑,导引药力归于本源。娘娘能觉通透,是药力化开、经络渐通之兆。”
她上前一步,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玉盏中那清亮如冰晶的羹汤,雪莲花瓣舒展如初绽,点点茯苓霜如同碎雪点缀其间:“娘娘再尝尝今日这盏,臣女在引灵之法上略作调整,激发雪莲冰魄之性时,更添了一丝昆仑寒玉髓的温养之力,刚柔并济,想来对娘娘虚不受补的脾胃更有裨益。”
太后依言小啜一口,一股极其清冽、仿佛能涤荡神魂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非但不刺骨,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连日来脑中残留的混沌阴翳都被这冰魄之气驱散了大半,胸腹间因常年服药积郁的燥热烦闷也消散无踪,只余一片清明安宁。
“好……好一个‘刚柔并济’!”太后闭目细品片刻,再睁眼时,眸中锐光一闪,那久居深宫、洞察世事的威仪不经意间流露,“你这丫头,以食入道,以羹为药,这份心思和手段,倒真是……让哀家开了眼界。” 她的目光落在沈笑笑身上,带着深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沈笑笑心头微凛,面上却越发恭谨谦和:“太后娘娘谬赞。臣女不过略通些庖厨小道,蒙娘娘不弃,得以侍奉汤药,已是天大的福分,岂敢居功?娘娘凤体安康,方是社稷之幸。”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只挥手示意她退下休息。然而,沈笑笑刚退出寝殿,便见太后身边最心腹的苏嬷嬷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
“沈姑娘,”苏嬷嬷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低声道,“太后娘娘懿旨:姑娘侍疾有功,赐‘澄心’玉牌一枚,可随时出入慈宁宫小厨房,御药房一应药材,凡姑娘所需,皆可凭此牌调用,无需另行请旨。” 她将一枚触手温润、通体澄澈如冰、雕琢着雪莲纹样的羊脂玉佩郑重放入沈笑笑手中。
“另,”苏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锐利如鹰,“娘娘让老奴转告姑娘:这深宫九阙,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步步惊心。姑娘既已入局,当知‘澄心’二字,不止于羹汤,更在于己身。持此玉牌,如见娘娘。望姑娘……善自珍重,勿负‘澄心’之意。”
玉牌入手冰凉,内里却仿佛蕴藏着一丝温润的生机。沈笑笑紧紧握住,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是无上的恩宠和便利,更是一道护身符,一道来自大夏最尊贵女人的无声承诺!太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已在我羽翼之下,放手去做,但务必……守住本心!
“臣女……叩谢太后娘娘天恩!定当谨记娘娘教诲,以澄澈之心,报效万一!”沈笑笑对着寝殿方向,深深一拜。
手持“澄心”玉牌,沈笑笑在慈宁宫的地位瞬间变得超然而微妙。御药房的大门为她彻底敞开,那些往日里需经层层审批、甚至被视为贡品的顶级药材——如婴儿拳头大小的成形雪莲、通体莹白如冰的寒玉髓、千年老参的参须、甚至一小盒散发着奇异冷香的“万年冰魄”粉末,都任由她取用。
她并未急着配置新的药膳,而是利用这份特权,一头扎进了慈宁宫小厨房隔壁一间特意拨给她的静室。室内药香弥漫,案几上摊满了各种药材典籍和太医院珍藏的脉案副本(苏嬷嬷默许送来)。
她的目标明确:复盘太后脉案,穷究“冰魄凝魂散”之秘!
【引灵】天赋被她运用到极致。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精神力,拂过一株株形态各异的珍稀药材。雪莲的冰寒、寒玉髓的温润、茯苓霜的厚重、冰魄粉的奇诡……每一种药材的“灵性”都在她的感知下纤毫毕现。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激发药性,更尝试着去理解、去追溯这些药性在人体内运行的轨迹,去模拟那“凝魂散”霸道冰封的路径。
“不对……雪莲主澄心,寒玉髓固本培元,但要将神魂都短暂凝滞……仅靠冰寒之力,太过霸道,必伤根本,与太后脉象中那丝被冰封的‘生气’不符……” 沈笑笑眉头紧锁,指尖停在一小撮冰魄粉上。这东西的气息最为诡异,冰冷中带着一丝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
她小心翼翼分出一缕精神力探入冰魄粉。刹那间,一股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思维的气息顺着指尖猛冲而上!沈笑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急忙切断联系!饶是如此,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仍残留在指尖。
好霸道的阴寒!这绝非单纯的冰雪之寒!倒像是……来自九幽的阴煞之气?!一个惊悚的念头划过脑海!
“沈姑娘,”苏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静室门口,脸色凝重地看着沈笑笑指尖残留的冰霜气息,“此物名‘九幽玄冰魄’,生于极阴极寒的万载玄冰深处,性极寒厉,等闲不可轻触。太医院秘档记载,其……常被用作某些阴诡剧毒的辅引或……封存之物。”
“封存?” 沈笑笑猛地抬头。
“不错。”苏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老奴也是近日彻查当年旧档才知……先帝晚年病重时,曾有一位南疆来的‘神医’献上过一种奇药,据说能‘凝神止痛’,其中主药,便是这‘九幽玄冰魄’!先帝服用后,确实沉疴尽去,精神矍铄了一段时日,可后来……”
后来如何,苏嬷嬷没说下去,但沈笑笑已心知肚明!先帝的“暴毙”!太后的“顽疾”!冰魄凝魂散!九幽玄冰魄!一条阴冷的毒线,似乎正从岁月的尘埃中,缓缓浮现出狰狞的轮廓!
就在沈笑笑为“冰魄凝魂散”的线索心神剧震之时,瑞王萧珩的邀约,如同算准了时机般送到。
地点并非慈宁宫,也非他的瑞王府,而是皇宫深处一处极为僻静、靠近冷宫区域的废弃小佛堂——静思堂。
夜色如墨,只有稀疏的星子点缀天幕。沈笑笑在苏嬷嬷安排的隐秘路线指引下,悄无声息地来到静思堂外。斑驳的院墙,半塌的殿门,荒草丛生,透着一股凄凉死寂。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殿内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映照着正中那尊蒙尘的佛像。萧珩一身玄衣,负手立于佛前,银面具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他周身的气息比以往更加沉凝,如同蛰伏于深渊的猛兽。
“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爷相召,不知有何指教?”沈笑笑走到他身侧,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供桌和蛛网密布的梁柱。
“指教?”萧珩低笑一声,笑声在空寂的佛堂里显得格外冷峭,“本王只是想请沈姑娘听个故事。一个……关于这座皇宫,最深处的秘密,以及……本王脸上这道疤的故事。”
他缓缓转过身,面具下的眸子如同寒星,紧紧锁住沈笑笑:“故事的开头,就在你此刻所站的这座静思堂。而故事的结局……指向一个地方——**紫宸殿!**”
“紫宸殿?!”沈笑笑心头猛地一跳!那是皇帝日常起居、批阅奏章的寝宫,大夏权力最核心的所在!
“不错。”萧珩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十年前,先帝‘病重’于紫宸殿。彼时,尚为皇后的太后娘娘忧心如焚,日夜侍奉在侧。本王……当时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奉母妃之命,时常送些滋补之物去紫宸殿。”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冰冷的面具边缘,仿佛那狰狞的疤痕在隐隐作痛:“那一夜,风雨大作。本王如常送药至紫宸殿偏殿。却无意中听到……听到父皇寝殿内传来激烈的争吵!是父皇……和一个声音极其阴冷陌生的男人!他们在争吵一种药……一种能让人‘安眠’、‘无痛’的药!父皇在怒斥那药是‘饮鸩止渴’、‘断送江山’!而那个声音却在蛊惑,说此药能解父皇燃眉之急,只需……”
萧珩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而痛苦:“就在那时,殿门被猛地撞开!本王只看到一个穿着太医服饰、却戴着狰狞鬼面具的身影冲出!他发现了本王!本王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脸上一凉……剧痛袭来!接着便被一股大力狠狠甩出殿外!坠入了冰冷的雨幕中……”
佛堂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沈笑笑仿佛能感受到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与血腥,感受到少年萧珩脸上的剧痛和无边的恐惧。
“后来呢?”沈笑笑的声音有些干涩。
“后来?”萧珩的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嘲讽,“后来,本王重伤昏迷,被秘密送回母妃宫中‘静养’。再醒来,便得知父皇已于三日后……‘龙驭上宾’!而那个雨夜,本王在紫宸殿外的‘意外坠伤’,以及听到的‘胡言乱语’,都成了讳莫如深的禁忌!母妃为保我性命,自请幽居冷宫,不久便郁郁而终……而本王脸上这道疤,便是那夜留下的烙印!也是……紫宸殿秘密的见证!”
他猛地抬手,在沈笑笑惊愕的目光中,第一次主动摘下了那半张银面具!
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蜈蚣,从他完美的下颌蜿蜒至耳后,在昏黄的灯光下,触目惊心!疤痕边缘的皮肉翻卷,带着被强力撕扯的痕迹,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沈笑笑!”萧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太后所中之毒,那‘冰魄凝魂散’,其源头……就在紫宸殿!就在当年害死先帝、毁掉本王母妃、如今又想毒害太后的那群魑魅魍魉手中!你,可敢与本王一起……掀了这紫宸殿的屋顶,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摘下面具的瑞王,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直指大夏帝国最核心的禁忌!那狰狞的疤痕,不再是他隐藏的耻辱,而是宣战的勋章!紫宸殿的秘密,如同沉重的山峦,轰然压向沈笑笑!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沈笑笑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看着眼前这张毁容却更显坚毅凌厉的脸,看着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眸子,再想起慈宁宫中太后那双清亮却隐含忧思的眼睛,以及那“澄心”玉牌的嘱托……
风暴的中心,已不再是侯府,不再是东宫,而是这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