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嬴川快疯了。
他站在城门楼上,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三天了,整整三天,他几乎翻遍了整个燕京,却连云珈蓝的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王爷,燕京已经搜了三遍...\"陈述战战兢兢地汇报,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再搜第四遍!\"裴嬴川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把每户人家的地窖、密室、暗阁都给我翻出来!\"
\"可是......\"陈述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裴嬴川不耐烦道。
\"可是......\"陈述冷汗涔涔,\"属下已经将王妃的舅舅柳砚舟和舅母宋氏关押在刑房了。\"
裴嬴川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如刀。他眼底闪过一丝希冀:\"带路。\"
地牢阴冷潮湿,两侧火把摇曳。
柳砚舟夫妇二人被关在牢房里。裴嬴川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只是禁了足。
地牢中,宋氏的声音听起来凄惶无比:“老爷,都怪你,多管闲事干什么!他们小两口闹个矛盾而已,偏要干这种事。如今王爷震怒,我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柳砚舟做了个“嘘”的手势。
柳砚舟嫌烦道:“你先闭嘴吧。”
裴嬴川心下了然,放松神色,推开牢门。
柳氏夫妇不约而同地看向裴嬴川。
几人沉默了几息,柳砚舟试着打破沉默:\"王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裴嬴川踱步到他面前,靴底碾过地上的一滩水渍:\"柳掌柜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
\"草民确实不知王爷何意。\"柳砚舟直视裴嬴川充血的眼睛,\"若是为了珈蓝的事,草民只能说,她已成年,去留自有主张。\"
\"主张?\"裴嬴川冷笑一声,慢慢欺近柳砚舟,\"她一个弱女子,若无外援,如何能悄无声息地离开燕京?\"
柳砚舟被吓得脊骨生寒:\"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王爷息怒!\"一旁的宋氏突然扑过来,被侍卫拦住,\"老爷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嬴川又转向宋氏。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妇人此刻鬓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泪痕,瞧起来异常狼狈。
\"柳夫人,\"裴嬴川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听闻令郎柳惊澜今年刚入太学,跟着太傅进了翰林院?\"
宋氏的脸色瞬间惨白:\"王爷...澜儿他......”
柳惊澜是宋氏私下借着云珈蓝的身份,以裴嬴川的名义给太傅送了礼,送去的太学。
\"翰林院清贵,前途无量。\"裴嬴川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可惜,本王刚刚收到密报,柳编修似乎与江南水患案有些牵连......\"
\"不可能!\"宋氏失声叫道,\"澜儿一向谨言慎行,而且刚入的翰林院,怎会......\"
裴嬴川将宣纸卷圆,在掌心轻轻拍打:\"是与不是,不过本王一句话的事。\"
刑房内陷入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柳砚舟猛地起来,跪在地上:“王爷!瞧在珈蓝的面子上,莫要污蔑我儿!\"
\"污蔑?\"裴嬴川冷笑,\"柳掌柜不妨想想,是儿子的前程重要,还是外甥女的下落重要?\"
宋氏的嘴唇开始颤抖,目光在丈夫和裴嬴川之间游移。柳砚舟厉声喝道:\"夫人!不可说!澜儿宁可辞官也不做背信之人!\"
裴嬴川不慌不忙地补充:\"辞官?柳编修恐怕连辞官的机会都不会有。江南水患案查出来,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宋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我说...珈蓝确实随商队出了城......\"
\"夫人!\"柳砚舟怒吼。
\"老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澜儿送命啊!\"宋氏泪如雨下,转向裴嬴川,\"三日前卯时,珈蓝带着贴身丫鬟惊蛰,扮作商队伙计从西城门离开。但现在具体到了哪里,妾身真的不知......\"
裴嬴川眯起眼睛:\"哪个商队?\"
\"是...是往陇西的柳记绸缎队。\"宋氏的声音越来越小。
\"路线。\"裴嬴川伸出手。
宋氏犹豫片刻,终于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绢布:\"这是商队原定的路线图...但珈蓝不一定会按这个走......\"
裴嬴川展开绢布,上面详细标注了沿途驿站和换乘点。他的指尖在\"陇西\"二字上重重一按,抬头时眼中已燃起骇人的光芒。
\"陈述,立刻调集轻骑兵,按这个路线追。\"他转向宋氏,声音冰冷,\"若路线有误,你儿子的人头明日就会挂在城门上。\"
牢门“嘭”的落下,将外面的兵荒马乱隔绝。
宋氏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
磁州驿站,暮色四合。
云珈蓝站在窗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粗布窗帘一角。
驿站外,柳家商队的伙计们正忙着卸货。
\"公主,都安排好了。\"惊蛰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套粗布衣裳。
云珈蓝接过衣裳:\"澹台将军的人到了吗?\"
她早就猜到,若是有人会找她,定会通过柳家来找。如果一直跟着柳家商队,被容易追查不说,在路上也会因为交货耽搁行程。
况且,她也不觉得裴嬴川会来找她。
但是,难保裴天佑不会在路上杀人灭口。谨慎点,总是好的。
\"到了。\"惊蛰压低声音,\"将军的信鸽在今早就到了,就在驿站后门的槐树下等着,是辆灰篷马车。\"
云珈蓝点点头,迅速换上衣裳。但在摸到她私心带来的一块裴嬴川的玉佩的时候,猛然止住。
\"公主?\"惊蛰担忧地看着她突然停下的手。
\"没事。\"云珈蓝迅速系好衣带,将长发挽成普通农妇的发髻,\"把药箱拿来。\"
她从药箱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一粒自己服下,一粒递给惊蛰:\"能改变声线三日,足够我们到澹台将军的别院。\"
药丸苦涩,云珈蓝却面不改色地咽下。
\"走。\"她吹灭油灯,带着惊蛰从后窗翻出。
驿站后门处,一辆不起眼的灰篷马车静静停着。
云珈蓝悄声走过去,发现车前坐着个马夫,正在睡觉。
她愣了愣,“谷雨?”
谷雨听到声音,迷茫抬眸,待看清云珈蓝的脸后,脸上的疑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公主!”她立马要下跪,“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谷雨哽咽道。
云珈蓝出嫁前,曾有两个贴身奴婢,一个是惊蛰,一个是谷雨。
但念着谷雨家中双亲尚在,所以她只带了惊蛰来大庆。
云珈蓝心中不免感慨,忙扶住谷雨:“不要行这些虚礼了。”
刚要继续说话,突然听见驿站前院传来一阵骚动。
\"官爷!我们真是正经商队啊!\"阿大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少废话!上面有令,所有商队都要检查!\"一个粗犷的男声喝道。
云珈蓝和惊蛰对视一眼。
这个“上面”,到底是哪个上面?
是裴嬴川,还是裴天佑?
\"公主快上车!\"谷雨当机立断,翻身上了马车。
云珈蓝二话不说拉着惊蛰跳了上去。车厢里弥漫着草药香气,座位上铺着软垫,角落里还放着个食盒。
\"公主受惊了。\"谷雨递上一杯热茶,\"将军特意安排了两路马车。一路往西去陇西,一路往南去鄄州。\"
马车缓缓启动,云珈蓝透过车帘缝隙,看见一队玄甲军正粗暴地翻检柳家商队的货物。
云珈蓝蹙眉,转向谷雨,\"路线可有变动?\"
谷雨点头:\"按将军吩咐,我们先往东走官道,到十里亭后换驴车走山路。大庆的人绝对想不到这招。\"
马车驶入夜色,将驿站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
云珈蓝靠在车壁上,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这次怀孕,比上次还要折腾人。紧绷的时刻一过,就感觉到无尽的疲惫和难受。
\"公主不舒服?\"谷雨察觉她的异样,担忧道。
云珈蓝摇摇头:\"无妨,只是有些颠簸。\"
惊蛰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公主吃点梅子吧,能压恶心。\"
云珈蓝接过,含了一颗在口中。
酸味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
就这么连续奔走了许久,就在云珈蓝快受不住的时候,谷雨鞭策马匹的手终于慢了下来。
\"前面就是十里亭了,请公主去换驴车。\"谷雨提醒道,\"马上,就到西和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