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年玄冰,沉水香的暖意被彻底冻结。森白的骸骨穹顶投下惨淡的光,映照着阶下那片狼藉的影像——冲天而起的惨绿毒火,坍塌的仓库,遍地残肢与血污,还有那象征万尸阁威严的骨制匾额,被踩踏碎裂在泥泞之中。
白骨夫人端坐于脊椎骨雕琢的软榻之上,身姿依旧慵懒妖娆,但白骨面具下那双狭长的眼眸,已无半分妩媚,只剩下足以冻裂神魂的死寂。她纤细如白骨的手指,正捏着一枚传影玉符,玉符内反复播放着仓库被袭的惨状,以及…那清晰无比的“蚀骨毒火”与“血煞刀罡”的残留痕迹。
咔嚓。
她指尖微动,那枚价值不菲的传影玉符瞬间化为晶莹的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好…很好…”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让侍立阶下的心腹侍女瞬间瘫软在地,抖如筛糠。“毒叟…血手人屠…本座,倒是小觑了你们的胆量。”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通禀,带着一丝迟疑与惶恐:
“夫人…万尸阁历锋阁主…在外求见。”
白骨夫人狭长的眼眸微微转动,冰冷的死寂中,终于掠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她挥了挥手,殿门无声滑开。
走进来的,并非那月白长衫、温润如玉的“画皮”。
来人依旧覆盖着那身吞噬光线的**深渊纯黑骨甲**,步履沉凝,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空气中。他低着头,纯黑的眼眸隐藏在骨盔的阴影之下,周身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到极致的沉寂。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委屈的哭诉,只有一股如同受伤孤狼般,将痛苦死死按在喉咙深处的冰冷死寂。
他走到殿中,并未像往常那般行礼后侃侃而谈,只是沉默地、深深地躬下身。骨甲摩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
这份沉默,比任何哭嚎控诉都更让白骨夫人心头一窒。她习惯了那温润如玉的“解语花”,习惯了那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和熨帖入心的侍奉。眼前这深渊般沉寂、仿佛失去所有光彩的身影,让她那被冒犯的权威之上,更添了一层被“弄坏心爱之物”的、难以言喻的愠怒与…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抬起头来。” 白骨夫人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方才的杀意。
历锋缓缓抬头。
纯黑无光的眼眸暴露在殿堂惨白的光线下。那里面,没有泪光,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所有情绪都吞噬殆尽的冰冷寒潭。然而,在这片寒潭的最深处,白骨夫人那筑基期的敏锐神识,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力压抑的、如同寒冰即将碎裂般的…脆弱。
“夫人…”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失去了所有清越温润,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质感,“…万尸阁…遇袭。晚辈…无能。”
短短几个字,却像重锤砸在殿内凝滞的空气上。
白骨夫人面具下的红唇抿紧。她看着那双纯黑眼眸深处竭力隐藏的“脆弱”,看着那身象征着力量与防御的深渊骨甲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孤寂,心中那点愠怒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被依赖”的掌控感和保护欲所取代。她的“解语花”,她的“小玩意儿”,被人欺负了!欺负得连那副赏心悦目的“画皮”都无力维持,只能以这伤痕累累的“本相”来见她!
“本座已知晓。” 白骨夫人声音里的冰寒稍稍退却,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是毒叟与血手人屠那两个蠢物。你,受苦了。” 她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历锋微微躬下的身体托直,“此二人,藐视本座法度,戕害本座爱将,罪不容诛!本座这便传令,将其擒来,抽魂炼魄,挫骨扬灰,为你…为万尸阁,讨回公道!”
筑基期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弥漫整个殿堂!她指尖微抬,一道森白的骨符已然在凝聚,只需神念一动,法旨便可传遍千里!
“夫人且慢!” 历锋猛地出声,声音依旧嘶哑冰冷,却带着一种急切的打断。
白骨夫人动作一顿,白骨面具下的眼眸带着一丝不解和审视,看向他。
历锋纯黑的眼眸迎上那审视的目光,深处那丝“脆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故作坚强、却又带着深深顾虑的复杂神色。
“夫人…”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夫人修为通天,筑基之下,于夫人而言…皆是翻掌可灭的蝼蚁。毒叟、血手人屠…亦是如此。”
他微微侧过头,仿佛不愿让白骨夫人看到他眼中的“狼狈”,语气带着一种自嘲般的“委屈”:“晚辈…晚辈无能。空有这身骨甲虫群,却因…因顾忌夫人治下和睦,不愿多生事端,处处忍让,甚至…甚至不惜扮作沉迷享乐的废物,就是怕…怕他们觉得我威胁,寻衅滋事…可…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还是…”
他话语微顿,那深渊骨甲覆盖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这细微的颤抖,配合着那嘶哑低沉、带着“委屈”与“自厌”的话语,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白骨夫人那被偏宠扭曲的心防。
是啊!他扮作废物,沉迷享乐,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也为了避开那两个蠢货的锋芒吗?他处处忍让,连矿脉被夺都忍气吞声,不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定下的“规矩”,不给自己添麻烦吗?可结果呢?自己最宠爱的“解语花”,被欺负得连“画皮”都维持不住,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你想如何?” 白骨夫人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那凝聚的骨符悄然消散。
历锋猛地转回头,纯黑的眼眸直视白骨夫人,那里面没有了委屈,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带着“倔强”的冰冷决绝:
“杀之,易如反掌!但…夫人,杀了他们,腐骨林与阴风涧必乱!那些依附他们的散修、亡命徒,或四散为祸,或投奔他处,夫人治下…恐生波澜!更会…影响夫人日后…享受清福,安稳获取孝敬!”
他话语一转,声音带着一种为“大局”着想的“隐忍”与“狠辣”:
“夫人,不如…将他们交给晚辈!”
“晚辈…愿以神魂秘法,在其神魂深处种下‘魂印’!自此之后,他们生死皆在晚辈一念之间!晚辈定会‘替’夫人,好好‘管束’他们!让他们…将他们毕生所藏、所得,尽数献于夫人!让他们…成为夫人座下,最忠诚、也最‘有用’的两条狗!”
“如此,既能平息事端,稳固夫人疆域,又可…可让晚辈…稍解心头之恨!”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带着一丝“故作凶狠”的少年意气,仿佛一个受了欺负终于找到靠山、想要亲手报复的孩子。
白骨夫人静静地听着。
以她筑基期的阅历和心机,如何看不出眼前这“深渊僵尸”话语中隐藏的算计?掌控毒叟和血手人屠?这僵尸的胃口…不小!他哪里是只想“稍解心头之恨”,分明是想将那两个蠢货连同他们的基业,一口吞下!
但…
白骨面具下,红唇勾起一抹慵懒而玩味的弧度。
那又如何?
筑基之下,皆为蝼蚁。毒叟和血手人屠是蝼蚁,眼前这个心思深沉、会讨自己欢心的“小僵尸”,同样也是蝼蚁。让他掌控另外两只蝼蚁,替自己管理那两块贫瘠之地,源源不断地奉上“孝敬”和“新奇玩意儿”,省得自己烦心,岂不更好?
至于这僵尸会不会因此坐大?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算计都是徒劳。他越是展露爪牙,越是依赖自己的宠信,便越离不开自己这棵大树。更何况…看着他这副明明心机深沉、却在自己面前努力扮演“委屈少年”和“故作凶狠”的模样,竟让她觉得…分外有趣。
“小滑头…” 白骨夫人轻笑出声,声音恢复了慵懒,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调侃,“你这点心思,真当本座看不透?”
历锋纯黑的眼眸微微一凝,骨甲下的身躯似乎绷紧了一瞬。
白骨夫人却已慵懒地挥了挥手,仿佛在打发一个讨要玩具的孩子:
“罢了罢了。本座也懒得管你那些弯弯绕绕。”
“毒叟和血手人屠,本座给你留着。”
“至于魂印…” 她狭长的眼眸扫过历锋,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玩味,“想种便种吧。不过…”
她声音微冷,筑基期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笼罩历锋全身!
“记着,本座留他们性命,是给你‘玩’的。若他们,或者你…胆敢误了本座的‘孝敬’,或是让本座觉得…无趣了…”
后面的话无需说完,那骤然加重的、足以碾碎神魂的恐怖灵压,已说明一切。
“谢夫人恩典!” 历锋深深躬身,纯黑的眼眸低垂,掩去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幽光,声音带着“感激”与“敬畏”,“晚辈定不负夫人所托!定让那两条老狗…为夫人奉上双倍的‘新奇’与‘孝敬’!”
白骨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收回灵压,慵懒地靠回软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新换的一块暖玉。看着阶下那深渊骨甲覆盖、气息沉凝的身影,她心中那点被冒犯的怒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强大玩具的愉悦感。
深渊毒蛇,终于如愿以偿地,将致命的魂锁,套向了另外两头凶兽的脖颈。而那位高高在上的饲主,正慵懒地欣赏着蛇的“表演”,浑然不知,自己默许的,是怎样一场群魔乱舞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