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今年的万寿节没出什么乱子,这辈子事情发展轨迹有异,槛儿早有心理准备。
但闹得这么大,终归还是始料未及的。
上辈子太子前期一直很稳健,直到经历了幽禁,这辈子居然这么早就……
定定神,槛儿稳住心绪。
下台阶对来的三位王妃行了礼。
宣王妃等人是在水榭外逛园子时,被突然来的禁军拦下给护送过来的。
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想来也是担心前朝发生了什么,担心自家王爷。
荣王妃领着自家幺子先一步进屋。
慎王妃紧随其后。
宣王妃从乳母手中接过瑜姐儿,一面进屋一面撑起笑:“许是出了什么事,园子暂不能逛了,我们来此歇歇脚。”
槛儿将人迎了进去。
三位超一品的亲王妃并两位亲王郡主,以及一位皇孙聚在一起,在没有裴皇后或太子妃在场的情况下。
槛儿不能同她们坐一起。
但她怀着身子,又有太子提前交代,琼苑的宫人便寻了由头请槛儿移步耳房。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一阵骚动,却是四个太监抬着一架舁床直奔西侧殿。
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正房。
对宣王妃跪禀道:“姜侧妃娘娘出恭时不慎栽进了恭桶,把脚扭伤了!”
宣王妃:“……”
荣王妃、慎王妃:“……”
小宫女:“侧妃娘娘身上也不大好。”
“怎么个不大好法?”宣王妃问。
小宫女支支吾吾。
“就、就是……奴婢怕腌臜了主子们。”
宣王妃几人一愣,随即懂了。
“……”
虽然这么做很不厚道。
但原本神情沉凝的荣王妃和慎王妃都选择默默偏过头,掩了掩嘴角。
槛儿轻垂着眼,只作什么也没听见。
宣王妃扶了扶额,吩咐屋里的宫人去请在这边值守的太医给姜侧妃诊治。
又问那小宫女:“既是出恭时摔的,怎的现在才将人送来?”
如姜侧妃老早就离席出了水榭,这都过去快小半个时辰了,出恭能这么久?
小宫女就说姜侧妃摔晕了,但因着恭房里一直没声儿,外头值夜的人就以为姜侧妃今儿不顺畅,等了好一会儿。
等大伙儿意识到不对劲后进去找人,就见姜侧妃身上很不好,处理了好久。
宣王妃:“……”
宣王妃实在不敢想姜侧妃身上有多不好,摆摆手随口将小宫女打发了。
槛儿没再久留,去了耳房。
这地方到底不便,槛儿只简单洗了洗手和脸便到临窗的榻上靠着了。
跳珠银竹身上有伤,槛儿也没让她们站着,就和她一道靠在软榻上歇着。
睡是睡不着的。
主仆仨时而说说话,时而望着院里出神。
直到寅时过半,院中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其间再度夹杂着甲胄摩擦声。
槛儿坐起身。
就见院子里的禁军撤了。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里。
槛儿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下了榻还没走到门口,太子跨进了门槛。
槛儿本能地往后一退。
“当心些。”
男人长臂一伸,扶住她的肩。
槛儿抓着太子的手臂。
借一旁的落地纱灯细细打量着他。
骆峋安抚地摸摸她的发髻,沉声道:“没事了,随孤回东宫,有话回去再说。”
槛儿点头。
二人准备去正殿同宣王妃,和刚刚随太子过来的宣王打声招呼便走。
然而从耳房出来。
不知今晚心绪不宁累到了,还是别的,槛儿刚朝台阶迈出一步,眼前突然一黑。
.
黎明时分,天际将亮未亮。
厚重肃穆的宫墙之下。
一个个禁军仿若一座座石雕也似一动不动。
朦胧的晨光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光影交错间那一张张冷肃的面容乍一眼透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乾元殿,后寝殿。
全仕财悄无声息地入内。
对坐在罗汉床上的元隆帝低声禀道:“陛下,静妃娘娘……庶人陈明芜择了鸩酒,寅时六刻,上路了。”
元隆帝身上还穿着昨晚宴席上的龙袍,双腿盘坐,透过琉璃窗望着外面。
全仕财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庶人陈明芜,有话想对陛下说。”
元隆帝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说。”
全仕财:“十四皇子乃陛下亲生,望陛下念在骨肉至亲的份上,留其一命。”
“罪妇,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屋中再度恢复沉寂。
良久。
元隆帝倏地一笑。
“感激不尽?朕杀了她爹,流放了她族人近百口,朕的好儿子辱了她长姐。
她那弟弟不久前就死在朕面前,朕如此待她,她还能对朕感激不尽?”
全仕财低着头,不知怎么接话。
十五年前的那桩案子算起来确实不是元隆帝一人之责,可最终下圣旨的是他,要说完全与他无关又不尽然。
且睿王的德行元隆帝清楚。
但他几乎不曾过问过儿子们的后宅之事。
一来他这个皇帝的确忙,收复失地,固边强戍,惩贪治腐,充盈国库,通商惠工等等。
哪一样都要他。
他能抽空检查儿子们的学业武艺已是极限,男女相关之事他是真没时间。
二来也是他自觉威重令行。
觉得即便哪个儿子私德有亏,也断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欺男霸女之事。
谁曾想……
那陈家小子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元隆帝冷嗤一声。
又沉默了片刻,他看向全仕财,“你觉得,今晚的事当真与太子无关?”
全仕财哪知道呢,也不敢直接答。
不过他与元隆帝是打小的情分,有些话倒也能说:“太子从小懂事,三岁就知道在您跟前侍疾,为您暖脚。
您那年出征,太子日夜对天祈祷,盼天佑我大靖,如此您便能不用那么辛苦了。
老奴是个阉人,不懂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只每每见太子与您在一起,老奴总会忍不住想抹泪,老奴……”
元隆帝:“也就是你觉得太子和此事没关系!”
全仕财:“……”
全仕财吸吸鼻子:“奴才可没这么说,奴才只是觉得殿下是您带大的,殿下品性如何谁又能有您清楚呢。”
元隆帝:“……”
是啊。
太子是他带大的。
那么多孩子,唯独太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因为是他和发妻的儿子,因为小家伙出生之际天降异象,被他奉为吉兆。
也因为,他最像他!
元隆帝扪心自问。
太子是他最满意的儿子。
可大抵是年纪大了,近几年他时不时便会想起先帝,想起自己的父皇。
想到父皇在他这个年纪时,他们底下的这些个兄弟也都是在勾心斗角。
元隆帝不知父皇当时看着他们这些儿子们,为他屁股底下的那把龙椅争得头破血流时,是何等感受。
反正他看着太子一日日长成,一年比一年有出息,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在追着他索命,盼着他早死。
天家无父子。
古往今来,弑父杀君,皇帝老子被亲儿子逼宫,被太子弑杀的先例还少?
皇帝再骁勇英明他也是人。
是人就会怕。
所以他借皇长孙把信王立起来,借魏贵妃把睿王立起来,其他几个不顶用,但也多多少少给了立身之本。
到头来。
大的那三个老早就不顾他这个爹的死活了!
而昨晚之事,太子真没插手?
不见得。
毕竟,最像他。
他不了解儿子,还能不了解自己?
“呵。”
元隆帝轻笑了声,起身掸掸衣袍。
“替朕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