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使衙门正堂,香案高设,烛火通明。一种迥异于战火硝烟、却更加肃穆沉重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岑仲昭身着簇新的绯色官袍,玉带缠腰,率领邕州主要文武官员及受邀前来的几位大土司头人,恭敬地跪伏在地。
宣旨太监身着紫袍,面容肃穆,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绫绢,用清晰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邕州安抚使岑仲昭,忠勤体国,智勇兼资。前有督率将士,破贼于野狐岭,扬我国威;近更洞察奸宄,于天宁古寺、水下秘窟,夺回关乎国运之‘龙脉秘图’,护我地脉根本!更兼粉碎影月妖盟刺杀阴谋,擒获交趾国师阮文晦,揭露其勾结叛逆(影月盟)、觊觎地脉、图谋血祭生灵、引爆‘黄泉凶眼’之滔天罪证!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特擢升岑仲昭为兵部右侍郎,仍兼邕州路安抚使,总制邕、钦、廉三州军务,赐紫金鱼袋,赏黄金千两,绢帛五百匹!青梧卫指挥使莫承恩,勇冠三军,忠心护图,加封靖南将军,赏……”
圣旨内容极长,不仅详述了岑仲昭、莫承恩等人近期围绕龙脉图的一系列功绩(水下夺图、粉碎金线蛊刺杀、擒阮文晦、揭露节点危机),更以朝廷最高意志,坐实了影月盟、五毒长老、以及与之勾结的韦氏土司(虽未点名,但勾结影月盟、祖坟关联黄泉眼已呼之欲出)祸乱地脉、意图血祭的弥天大罪!最后,旨意话锋一转,语气转为严厉:
“邕州地脉,关乎西南半壁气运,万民生息!今有妖邪(影月盟)作祟,勾结内逆(韦家暗示),图谋不轨,险酿滔天大祸!着岑仲昭即行总制之权,号令邕、钦、廉三州兵马及境内所有土司、部族!凡我臣工,无论汉夷,皆需勠力同心,协助岑卿,清剿影月妖盟叛逆,搜捕五毒妖人,守护地脉节点,不得有误!若有阳奉阴违、暗通款曲、乃至助纣为虐者,视同谋逆,国法不容!朕已敕令司天监、钦天院,选派精于堪舆、封印之能臣异士,不日南下,襄助尔等!望尔等不负朕望,肃清妖氛,永靖南疆!钦此!”
“臣岑仲昭(莫承恩),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岑仲昭与莫承恩声音洪亮,重重叩首。这道圣旨,如同一柄无形的尚方宝剑和一面昭告天下的大纛,带着煌煌天威,轰然降临邕州!
堂下受邀观礼的几位大土司头人——盘水峒主侬智高、泗城土司黄峒、归乐州知州韦琮(与韦天骄同姓不同宗)等人,脸色各异。侬智高眼中闪过钦佩与坚定;黄峒神色复杂,目光闪烁;韦琮则低垂着头,额角隐隐见汗。圣旨中虽未明说,但“勾结内逆”、“祖坟关联凶眼”等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与韦家关系密切的土司心上!朝廷的态度和力量,已如泰山压顶!
宣旨太监完成使命,稍作寒暄后便启程回京复命。安抚使衙门正堂的大门并未关闭,而是直接转为一场关乎邕州命运的内部会议。
岑仲昭端坐主位,官威凛然,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土司头人和核心将领,最终停留在侬智高、黄峒、韦琮等人脸上。
“圣旨煌煌,诸位都已听清。”岑仲昭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影月盟及其爪牙五毒,乃祸乱之源!其勾结外邦(交趾)、图谋血祭、引爆地煞节点(黄泉眼)之罪,罄竹难书!更可恨者,竟有内贼,为虎作伥,视我邕州百万生灵如草芥!” 他虽未点名韦家,但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让韦琮如坐针毡。
“黄泉眼凶险,朝廷能臣不日将至。然,妖邪狡诈,岂会坐以待毙?”岑仲昭话锋一转,“据可靠线报,五毒妖人已遁至‘盘龙坳’节点!影月盟正在彼处加紧布置更阴毒的邪阵!盘龙坳,乃泗城黄土司辖地要冲;其支流上游,更关乎归乐、盘水数万山民生计!若此地煞再被引爆,后果如何,诸位当可自明!”
黄峒的脸色瞬间变了。盘龙坳若出事,他的根基首当其冲!
“岑大人!”侬智高霍然起身,声如洪钟,“我盘水峒与影月盟势不两立!愿出峒兵三百,听候调遣,协助清剿盘龙坳妖人!并开放所有山道关隘,供大军通行!”
“侬峒主深明大义!本官代朝廷,代邕州百姓谢过!”岑仲昭颔首,目光转向黄峒和韦琮,“黄土司,韦知州?盘龙坳安危,系于二位辖地。朝廷旨意在此,守护地脉,人人有责。是协力剿贼,保境安民?还是……”他故意停顿,未尽之言,压力如山。
黄峒额头冷汗涔涔,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朝廷大义和迫在眉睫的威胁(盘龙坳),一边是多年与韦家的利益勾连。最终,对自身基业的担忧压倒了情谊。他一咬牙,起身拱手:“泗城黄氏,愿听从岑大人调遣!即刻封锁盘龙坳周边要道,派向导协助大军进山!若发现妖人踪迹,格杀勿论!”
韦琮见黄峒都已表态,孤立无援,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归乐州……谨遵朝廷旨意,听从安抚使大人号令。”声音干涩,毫无底气。
“好!”岑仲昭抚掌,“得二位鼎力相助,剿灭盘龙邪氛,指日可待!莫将军!”
“末将在!”莫承恩抱拳。
“着你即刻点齐本部精锐,汇合侬峒主峒兵!由黄土司向导引领,火速开赴盘龙坳!首要目标:搜捕五毒,摧毁邪阵!若遇影月盟主力,力求歼之!务必切断其祸乱地脉之爪牙!”
“末将领命!”莫承恩眼中战意凛然,转身大步离去布置。
会议结束,土司们各怀心思地退下。岑仲昭独自立于堂前,望着韦府的方向。他知道,朝廷的敕令如同惊雷,已狠狠劈在韦家头顶。而韦天骄那条困龙,被逼到绝境,要么引颈就戮,要么……就会做出最疯狂的反扑!而反扑的核心,必然围绕着那能要其家族命的“黄泉眼”祖坟!
城西,韦氏府邸,最深处的祖宗祠堂。
香烛缭绕,祖宗牌位森然林立。韦天骄独自跪在蒲团上,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面前的地上,摊开着那份如同催命符般的朝廷敕令抄本(通过特殊渠道获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勾结内逆……祖坟关联凶眼……视同谋逆……”这些词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
“父亲……”一个压抑着愤怒和恐惧的年轻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他的长子韦晟。“朝廷这是要把我们韦家往死路上逼!那岑仲昭借着圣旨,已经煽动侬智高、黄峒那几个墙头草,派兵去盘龙坳了!下一个,肯定就是对我们韦家动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不如怎样?”韦天骄猛地回头,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如同濒死的野兽,“拼个鱼死网破?拿什么拼?族中那点私兵,够宋军塞牙缝吗?还是指望影月盟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可……可祖坟怎么办?”韦晟的声音带着哭腔,“黄泉眼!那是我们韦家的根啊!朝廷知道了,影月盟知道了!他们随时可以毁了那里!祖坟一毁,我们韦家就真的完了!”
“祖坟……祖坟……”韦天骄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不能毁……绝对不能毁!但留在原地,就是最大的祸根!”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就在这时,管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老爷!不好了!二爷……二爷他带着十几房的心腹族人,在议事厅……吵着要分家!说要……要主动向朝廷请罪,划清界限,只求保住他们那一支的性命和田产!”
“什么?!”韦天骄如遭雷击,猛地站起,一阵眩晕袭来,他扶住供桌才勉强站稳。内部分裂!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亲弟弟,竟然要带头分家投降?!
绝望、愤怒、疯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彻底吞噬了韦天骄的理智。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狰狞。
“好!好!都想走?都想让我韦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韦天骄的声音嘶哑扭曲,他猛地从供桌下暗格中抽出一枚古朴的、雕刻着狰狞蝎子的黑色令牌——家主密令!
“韦晟!”
“孩儿在!”
“持我密令!”韦天骄将令牌狠狠拍在儿子手中,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立刻去‘黑蝎堂’,调最死忠的‘棺木卫’!人数……三十!要绝对可靠,敢下死手,敢背骂名的!”
“今夜子时!目标:祖坟‘眠龙谷’!”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不要惊动任何人!特别是老二的人!开我父、我祖父的棺椁!将里面的‘镇魂钉’和‘养尸玉’……还有那卷《阴脉注疏》……取出来!立刻带回府,藏入‘绝户窖’!记住!只取这三样!其他一概不动!动作要快,手脚要干净!若遇阻拦……杀无赦!”
韦晟接过那冰冷沉重的令牌,感受着父亲手上传来的颤抖和那股破釜沉舟的疯狂,心脏狂跳,但还是重重点头:“孩儿……明白!”
看着儿子消失在祠堂门外的背影,韦天骄颓然坐倒在蒲团上,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老泪纵横,低声嘶吼:“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韦天骄……别无选择了!取走镇物,或可暂保祖坟不被引爆,为我韦家留下一线血脉……此等掘祖坟、惊先灵的滔天大罪,天骄……愿一力承担,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知道,此举一旦泄露,不仅朝廷会将他碎尸万段,在族人心中,他也将永远背负掘祖坟的逆子恶名!但他已无路可走!
盘龙坳,深处。
这里的地势更加险恶,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终年弥漫着淡淡的瘴气。一处隐蔽的山腹石窟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几个忙碌的黑影和空气中弥漫的、比黑水涧更加浓郁刺鼻的腥臭与硫磺混合的气味。
五毒长老(毒叟)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他指挥着几名影月盟术士,正将一根根刻画着密密麻麻邪异符文的漆黑木桩,狠狠钉入石窟地面特定的方位。木桩钉入处,地面隐隐渗出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液体。一个比黑水涧那个庞大数倍、结构更加复杂诡异的“九幽聚煞阵”已初具雏形。阵眼中央,摆放着一个不断冒着灰黑色气泡的、由头骨制成的钵盂,里面浸泡着各种毒虫和闪烁着幽光的矿石。
“快!把‘引煞盘’校准艮位!”五毒声音嘶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盘龙坳这‘地火龙煞’节点,比那黄泉眼的阴煞暴烈十倍!一旦成功引动,威力足以将半个泗城化为焦土!嘿嘿……萧盟主答应老夫,此阵若成,便许我观摩龙脉图三日!地脉之力……桀桀桀……”
一名术士担忧地低声道:“长老,宋军和那些土司的兵马,恐怕已经在路上了……我们时间不多。”
“怕什么!”五毒狞笑,“萧盟主神机妙算!宋军此刻的注意力,都被韦家祖坟那边即将上演的好戏吸引着呢!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夫这‘焚城煮海’大阵已成!到时候……桀桀桀……” 他枯瘦的手指抚摸着冰冷的头骨钵盂,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听雨轩”,顶层雅室。
萧逸尘面前摆着一副围棋,黑白子纠缠,杀机四伏。他落下一枚白子,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心腹无声出现,低声汇报:“盟主,韦天骄果然中计,已密令其子韦晟,今夜子时动手,盗掘祖坟,取走‘镇魂钉’、‘养尸玉’及《阴脉注疏》。”
“嗯。”萧逸尘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在棋局上,“棺木卫出动,动静再小,也瞒不过我们的人。等他们得手,将消息‘巧妙’地泄露给韦家二房的人。再‘通知’一下青梧卫,就说……韦家似有异动,目标疑似眠龙谷。”
“五毒长老那边?”
“告诉他,加快进度。韦家这把火,很快就要烧起来了。这把火,会替我们吸引足够多的目光和力量。”萧逸尘又落下一子,吃掉一片黑棋,“等盘龙坳的火光冲天而起时,才是我们真正……落子屠龙之时。”
他端起茶杯,望向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
“取走镇物?呵,韦天骄啊韦天骄,你可知,那‘镇魂钉’拔出的瞬间,黄泉眼的封印……就已经松动了三分之一?你亲手为你韦家……敲响了第一声丧钟。” 茶水的雾气,模糊了他眼中那洞悉一切、操控命运的冷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