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蹊沉重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生生造化鼎内劫后余生的短暂平静。希望与绝望的砝码在天平两端剧烈摇晃,最终沉沉压向那名为“牺牲”的一端。
“他…必死无疑。”
四个字,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上。
晚棠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昏迷中沈星河平静的侧脸,又望向棺中宛若沉睡的苏清欢。一个是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挚友,是星衍一脉未来的希望;一个是情同姐妹、为救众人而陨落的恩人。抉择的利刃切割着她的灵魂。
凌雪的光屏无声熄灭,她紧抿着嘴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冰冷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是逻辑的终点。但情感却在疯狂咆哮,那个总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眼神倔强的少年,不该成为冰冷的祭品!她强迫自己计算成功率、失败后果,但每一次推演,结局都指向沈星河化为虚无的画面,让她指尖冰凉。
“不!不行!” 白璃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燃烧着愤怒与恐惧的火焰,声音尖锐,“星河哥哥不能死!一定有别的办法!谷主,您是药王谷主,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避开这个风险对不对?!” 她冲到苏言蹊面前,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中是濒临崩溃的哀求。
夜无欢挣扎着坐直身体,胸口的伤口因动作而渗出暗红。他沉默地看着沈星河,又看向棺中的苏清欢,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愧疚?责任?还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他欠沈星河一条命,更欠苏清欢一条命。此刻,他却要眼睁睁看着沈星河去赌上性命,救回苏清欢?这沉重的因果,让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只能闭上眼,将所有的痛苦和无力感压在心底。
鼎内,只剩下白璃带着哭腔的质问声在回荡,以及化生池灵液潺潺流淌的、近乎残忍的生命之音。沉重的空气几乎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咳…咳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沈星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还有些迷蒙,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平静。他看到了围在身边的众人,看到了晚棠眼中的痛楚、凌雪紧抿的唇、白璃满脸的泪痕、夜无欢闭目的沉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打开的青铜棺椁上。
苏清欢。
她静静地躺在翡翠般的玉髓中,容颜依旧,仿佛只是睡着。心口那道墨玉般的毒痕,是无声的控诉,也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
无需多言,现场的气氛和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在骸骨祭坛试图激发混沌莲),以及此刻棺中的景象,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真相。
“星河!你醒了!” 白璃立刻扑到他身边,带着哭腔,“我们找到苏姐姐的肉身了!可是…可是谷主说救她需要你…”
“需要我当药引和护道者,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对吧?” 沈星河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直接接过了白璃未说完的话。他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看向泪眼婆娑的白璃,“别哭,小狐狸,我听到了。”
他挣扎着,在晚棠的搀扶下坐起身。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苏言蹊身上。
“谷主,” 沈星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鼎内,“方案是什么?需要我怎么做?” 没有犹豫,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深藏在平静之下不容动摇的决心。
“星河!” 晚棠失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沈星河的目光转向棺中的苏清欢,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又带着刻骨的痛,“从她替我挡下那一击开始,我就知道。她的命,是我欠的。这条命,若能换她回来,值得。” 他的话语平淡,却蕴含着山岳般的重量,那是用生命许下的承诺。
苏言蹊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可怕的少年,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作为父亲的私心与作为医者的不忍,以最清晰、最冷酷的语气,再次复述了复活仪式的核心步骤与恐怖风险:
1. **鼎炉化生:** 以生生造化鼎为核心熔炉,引动整个药王谷的地脉生机,汇聚于化生池。
2. **莲台铸基:** 将阴阳混沌莲(连同其内苏清欢的那缕本源残魂)置于化生池中央,激发其调和生灭之力,形成生命重塑的“莲台基座”。沈星河需盘坐其上。
3. **心髓为薪:** 将蚀渊心髓(沈星河右拳所融)剥离,作为点燃生命之火的“薪柴”投入莲台核心。此过程凶险无比,“归零”之力爆发,需沈星河以自身混沌之力为媒介强行引导、调和,稍有不慎,自身便会被“归零”之力侵蚀消解。
4. **毒痕煅烧:** 生命之火点燃后,集中煅烧苏清欢心口毒痕,逆转死气,重塑心脉生机。此过程会引发毒痕中深渊毒蛟的残留意志反噬,冲击莲台与护道者心神。
5. **魂引归位:** 最关键一步!以沈星河与苏清欢的生死因果为桥梁,引导混沌莲中蕴养的那缕本源残魂,回归并融合于重塑的肉身之中。此过程需要沈星河燃烧自身神魂意志,构建稳固的“魂桥”,抵御逆天反噬和天地法则的排斥。残魂不全,融合过程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失败并引发魂爆!
6. **护道平衡:** 全程沈星河需以自身为容器,承受阴阳两极药力(混沌莲的生\/灭,蚀渊心髓的归零\/点燃)冲击,维持脆弱的平衡。一旦失衡,药力反噬,首当其冲便是他自身!
“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行走。” 苏言蹊的声音沉重如铁,“尤其魂引归位之时,你的神魂意志便是她魂魄归途唯一的灯塔与屏障。灯塔熄灭,屏障破碎,她魂飞魄散,你…亦会被狂暴的反噬之力彻底撕碎,化为最基本的能量粒子,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你…确定要试?”
沈星河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反而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融入了蚀渊心髓的右拳,又抬头,深深凝视着棺中的容颜。
“开始吧,谷主。” 他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
“星河哥哥!” 白璃还想阻止。
沈星河抬手,轻轻按在白璃头上,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璃,听话。这是我必须做的选择。” 他看向晚棠、凌雪、夜无欢,“帮我照顾好自己。若…若真有不测,别难过。帮我…看着点这丫头。” 他指的是白璃。
晚棠眼中含泪,用力点头。凌雪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夜无欢睁开眼,重重地、无声地点了下头,眼中是沉甸甸的承诺。
苏言蹊不再犹豫,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锐利,属于药道巅峰强者的气势轰然爆发!
“所有人退至鼎壁边缘!启动生生造化大阵,隔绝内外天地!引地脉生机,汇于化生池!” 他声音如洪钟,一道道指令精准发出。整个生生造化鼎内部符文瞬间亮起,柔和的生命光辉变得璀璨夺目,鼎壁浮现出无数玄奥的草木符文,构成强大的结界。大地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磅礴精纯的生命能量如同绿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入鼎内,汇聚于中央的化生池!
化生池的灵液如同沸腾的翡翠,散发出浓郁到极致的生机,池面氤氲着七彩霞光。
“沈星河,入池!坐于池心!” 苏言蹊喝道。
沈星河没有丝毫迟疑,褪去外袍(仅留贴身衣物),一步步走入温润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化生池灵液之中。池水没至胸口,精纯的生命能量疯狂涌入他疲惫重伤的身体,带来舒适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走到池心位置,盘膝坐下。
“祭阴阳混沌莲!”
晚棠小心翼翼地捧起沈星河怀中那株混沌莲。莲苞依旧紧闭,唯有那片舒展的白瓣散发着纯净微光。她将混沌莲轻轻置于沈星河身前的水面上。莲根触碰到化生池灵液的刹那——
嗡!
混沌莲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黑白二色光芒!光芒交织旋转,形成一个缓缓转动的太极图虚影,稳稳托住莲体!莲苞微微颤动,一股微弱却坚韧的魂力波动从中散发出来,带着苏清欢熟悉的气息!莲台基座,成!
“剥离蚀渊心髓!沈星河,引导它,融入莲台核心!” 苏言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凌厉!他抬起右臂,五指张开,对准了那缓缓旋转的莲台太极图中心!
“呃——啊!”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他喉中迸发!只见他右臂之上,皮肤下骤然亮起无数道暗红色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脉络!一股恐怖、寂灭、仿佛能令万物归墟的“归零”气息轰然爆发!
嗤嗤嗤!
他整条右臂的衣袖瞬间化为飞灰!裸露的手臂上,皮肤寸寸龟裂,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他血肉筋骨中疯狂游走、挣扎,想要脱离束缚!剧痛让沈星河的脸瞬间扭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给我…出来!” 他双目赤红,左手猛地按在右臂之上!体内潜藏的混沌之力被他不要命地催动,强行压制、引导着那狂暴的蚀渊心髓之力!
一团粘稠如血、却又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辰寂灭景象流转的暗红色物质——蚀渊心髓的本源,被他硬生生从右臂血肉中“撕扯”了出来!剥离的瞬间,他的右臂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变得灰败干瘪!
“去!” 沈星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团蕴含着恐怖“归零”之力的暗红心髓,狠狠拍向莲台太极图的核心!
轰——!!!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蚀渊心髓撞入莲台核心的刹那,整个生生造化鼎都剧烈震动起来!
纯净的莲光与寂灭的暗红光芒疯狂对撞、湮灭、吞噬!恐怖的冲击波以莲台为中心猛然炸开!化生池的灵液掀起滔天巨浪!
“噗!” 沈星河首当其冲,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震!他死死咬住牙关,盘坐的身体如同磐石,双手结印,混沌之力疯狂输出,强行介入这狂暴的阴阳对撞之中,试图引导、调和!
“以心髓为薪,点燃生命之火!煅烧毒痕!” 苏言蹊双手掐诀,磅礴的灵力注入鼎壁大阵,强行稳固鼎内空间,同时引导着化生池的磅礴生机,如同燃料般涌入那对撞的核心!
滋滋滋——!
在沈星河混沌之力的艰难调和下,蚀渊心髓那寂灭的“归零”特性,竟被狂暴的生机和莲光强行扭转了一丝!一丝微弱却纯粹无比、蕴含着“逆转生死”奥义的**白金色火焰**,在莲台核心处艰难地诞生了!
火焰诞生的瞬间,一股温暖而神圣的气息弥漫开来,暂时压制了蚀渊心髓的寂灭感。火焰如同有灵性般,化作一道细长的火线,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跨越,精准地落在了青铜棺内苏清欢的心口——那道墨玉般的毒痕之上!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毒痕猛地爆发出浓烈如实质的漆黑毒雾!毒雾翻滚,隐约形成一条缩小版的深渊毒蛟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疯狂抵抗着白金火焰的煅烧!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激烈交锋,苏清欢原本安详的面容瞬间浮现出痛苦之色!
“就是现在!魂引归位!” 苏言蹊须发皆张,爆喝如雷,“沈星河!燃烧你的意志!构筑魂桥!接引她的残魂!”
沈星河浑身浴血(被能量冲击震伤),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死死盯着混沌莲的莲苞,所有的精神意志,所有的情感羁绊,所有关于苏清欢的记忆——初见时的清冷,并肩作战时的默契,陨落时的决绝与悲伤——如同火山般爆发!
“清欢——!!” 他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嗡!
莲苞中心那片舒展的白莲花瓣,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道由纯粹白光构成的、虚幻的桥梁,从莲苞中延伸而出,一端连接着莲苞内那微弱却坚韧的魂力光点(苏清欢的残魂),另一端,无视了空间,无视了物质,无视了生死法则的阻隔,直接投射向青铜棺内苏清欢的眉心!
魂桥!以因果为基,以意志为骨,以生命为引!
沈星河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构筑魂桥的刹那,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狂暴的宇宙风暴中心!逆天改命的恐怖反噬之力、天地法则的无形排斥、毒痕中深渊毒蛟残留意志的疯狂冲击、蚀渊心髓“归零”之力的余波…所有毁灭性的力量,都顺着魂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神魂!
“呃啊啊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让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七窍之中都渗出鲜血!他的意识在瞬间被撕裂、被灼烧、被冻结!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消散!
但他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一个支撑他不坠深渊的执念:
**把她带回来!**
他的神魂意志如同暴风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死死稳固着那道连接生死的脆弱魂桥!混沌之力在他体内疯狂运转,化作最后的屏障,艰难地抵御着毁灭洪流的冲刷。
莲苞中,那点微弱的光点在魂桥的接引下,开始缓缓移动,顺着光桥,带着对生的渴望,对熟悉气息的眷恋,艰难却坚定地飘向那具等待了太久的肉身。
一步,两步…跨越生与死的界限。
光点终于抵达了苏清欢的眉心,缓缓融入。
就在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苏清欢心口那道被白金火焰煅烧的墨玉毒痕,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漆黑光芒!那道深渊毒蛟的虚影瞬间凝实了数倍,发出无声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毁灭意志的咆哮!它竟然放弃了抵抗火焰,而是将所有的残存力量,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毒箭,顺着那刚刚建立的、尚不稳固的魂桥,无视了空间,朝着魂桥另一端——沈星河的神魂本源,暴射而去!
这一击,歹毒至极!它要在苏清欢魂魄融合最关键、最脆弱的瞬间,顺着魂桥,直接摧毁作为护道者和魂桥基石的沈星河!釜底抽薪!
“小心!” 苏言蹊目眦欲裂,但已来不及阻止!毒箭的速度超越了思维!
沈星河的神魂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反噬冲击,如同风中残烛,感知都变得模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毒痕意志的绝命偷袭,他根本无力闪避,甚至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漆黑的毒箭,带着湮灭神魂的恶毒气息,瞬间跨越魂桥,已至沈星河眉心之前!
鼎壁边缘,晚棠等人心脏骤停,绝望的尖叫卡在喉咙!
千钧一发!
就在那毒箭即将刺入沈星河眉心的瞬间——
棺中,那刚刚融入了一缕残魂、紧闭双目的苏清欢,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只冰冷、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如同跨越了时空,骤然从棺中伸出,精准无比地挡在了沈星河的眉心之前!
噗嗤!
漆黑的毒箭,狠狠贯穿了那只苍白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