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镜空间死寂无声,巨镜裂痕间透出的细微“噼啪”声,如同冰层将崩。
马元嗣最后的诡谲遗言,“食饵”二字,如毒瘴般无声侵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神。
马植,当朝宰相,亦是盘中餐?工部将作监背后交织的权网,竟裹挟着无数朱紫官袍下不为人知的黑暗种子。
阴瞳子独眼幽光涣散,魂力几近枯竭,靠扶住布满裂痕的巨镜边缘方稳住身形。
虿仙姑蹲伏于地,十指深深插入虚镜地面,指甲缝里涌出最后几只血线蛊虫,却如泥牛入海,显是油尽灯枯。
阿史娜自爆之处,唯余一片悬浮的炽热金红碎釉残烬,光芒黯淡如将熄余炭。
九郎立于虚空碎焰光影之间,如同激流中的孤石,胸前的石化镜片灼烫如烙铁,其上“昆仑烬,瞳为烬”六字烫得骨髓生疼,与怀中铜盒内疯狂跳动、如濒死蜂鸣的显影砂共鸣。
粘稠死寂骤然被撕碎!
那被魂釉碎片重创的无相姑碎渣核心深处,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狂喜与无尽怨毒的尖啸!
被马元嗣邪术炼化百年、早已成为力量源泉的“司命童子”枯骨幼尸残骸,此刻如同最精纯的祭品,被虚镜深渊吞噬消解。
其内蕴含着马元嗣最后的精魂残渣与无匹的怨念,尽数化为最汹涌的燃料。
“嗷——!!!!”
无相姑庞大残躯瞬间沸腾如熔炉,每一粒镜渣都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与黑芒。狂暴的能量狂潮席卷整个虚镜空间。
无数悬浮的魂釉碎烬被瞬间碾碎成齑粉,阴瞳子和虿仙姑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猛地被掀飞,重重撞在破裂巨镜之上,口喷鲜血,生死不知!
巨镜表面裂痕疯狂蔓延。光滑镜面扭曲变形,化为一个旋转吞噬的巨大黑洞漩涡。空间坍缩,恐怖吸力拉扯着九郎,要将他卷入深渊。
“爹…爹…灵儿来了…不再分开了……”
无相姑亿万碎渣核心深处,那颗被显影砂映照出的焦黑枯骨心脏,竟骤然传出一个极其清晰、带着解脱般欢喜的女童泣音。
这纯稚之声与恐怖巨人形体形成悚然对比。她贪婪汲取魂力精华,庞大碎渣躯体带着毁灭气势,撞向崩塌的镜心漩涡中心,誓要吞噬虚镜世界残骸,彻底补完自身。
巨镜漩涡疯狂旋转,吸力倍增。
九郎衣衫猎猎作响,双脚在滑腻如油的地面几乎无法立足。怀中铜盒灼烫欲裂,显影砂的蜂鸣直刺脑髓。
他知道,这不仅是空间湮灭的灾难,更是虚妄之水吞噬现实长安的前奏。一旦无相姑彻底撞入漩涡核心,与镜中时空乱流同化,长安地脉将被彻底污染吸干,万物化为倒影魔窟。
抉择只在一瞬!
所有的线索在脑中炸裂:镇妖石敢当旧痕渗出的黑浆……“抉眸照虚,魂寄残鉴”……
昆仑镜碎渣核心那枯骨心脏的悲鸣……
还有掌心镜片那滚烫的预兆:“昆仑烬,瞳为烬”!
并非牺牲,这是钥匙。
是那早已刻在石敢当宿命里、必须由他亲自点燃的最后烛火!
张九郎猛地仰起头。
狂风抽打着他的破布衣衫,映出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孤寂与决绝的脸。
浑浊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性澄澈的通明。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将那深藏于怀、融合了石化镜片与显影砂、此刻正灼热得如同地脉心脏的铜盒,狠狠按贴在胸口最靠近心脉之处。
左手。枯瘦如柴,指节分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扩张到极限。
似要将这片濒临毁灭的天地之气尽数纳入,口中吐出他此生凝练于骨髓、与石敢当地脉同呼吸共震颤了数百个寒暑的——守夜人之真言。
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千钧之重,如同古磬震响,穿透虚镜空间的狂乱风暴,隆隆传开:
“以身镇渊——魄如山岳重!”
“持心为鉴——镜照诸邪空!”
八字箴言如楔钉入虚空!
话音甫落,九郎毫不犹豫。紧握铜盒的左拳猛地扬起,带着一股开山劈石的惨烈气势。狠狠砸向自己圆睁的、浑浊的左眼。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粘稠的破裂声!
指节如同五根烧红的铁钉,深深抠入眼眶。
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更粘稠的组织碎块喷溅而出。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一切感知。但他那只破山碎石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抖动与偏移。
五指狠狠收拢攥紧,如同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噗!!
眼球在巨力挤压下瞬间破裂,血水泪液晶状体浆爆射。
一根粘连着血丝、如同冰凉小珠的浑圆眼球,被他硬生生从破碎的眼窝深处挖拽而出,撕裂的视神经带出缕缕血泉。
几乎在左眼被挖出的同时,右拳已至。
握着的正是那枚刻着灼魂箴言、吸满了污秽与真相、沉重滚烫的石化镜片。镜片边缘被他捏得如同锐利石刃。
嗤!!
石刃尖端狠狠刺入尚存视觉的右眼。没有半分怜悯,直贯深处。猛地一剜。一搅一拽!
又一枚温热的、尚在无意识轻颤的眼球,粘着破碎的晶状体与神经血丝,被冰冷的石片无情剜出。带着淋漓的温热血浆,滚落在地!
剧痛如雷霆灌顶。九郎魁梧身躯猛震,口中喷出滚烫心血!
他竟硬生生未倒,如被无形之力钉在原地。两个空洞淌血的眼窝,直直“望”向狂暴扑来的无相姑巨影与吞噬漩涡。仿佛穿透血肉之痛,直视污浊本源。
电光石火!
挖出双目的枯瘦双手,如托举亿万生灵祭坛,快如闪电,带着近乎神圣的庄重!
左眼——沾着血与泪的浑圆瞳仁!
右眼——被石片挑出的的残破眼球!
被他狠狠按向一直紧贴胸口的铜盒凹槽。那里,不知何时竟在预言之力的牵引下,悄然显现出两个微凹的、眼眶形状的浅巢。
尺寸大小,恰好与一枚人眼相合。
“噗!噗!”
两声轻微闷响!
右眼被按入左侧浅巢,左眼被按入右侧浅巢!
双瞳归位,嵌入石巢!
就在双瞳血肉触及石化镜片冰冷石巢的刹那!
异变!惊天动地!
嗡——!!!
那枚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如同顽石的石化镜片残骸,竟在沾染主人心头热血与眼窍精华的瞬间,骤然爆发出无法言喻的炽热光芒。
不是显影砂的幽绿,不是魂釉的金红,而是一种古老而纯粹、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处诞生的煌煌血金烈焰。
烈焰如有生命,自石巢喷薄而出,包裹九郎嵌入的双眼。
双瞳在血金烈焰中如同燃烧火种,迸发更夺目金芒。烈焰顺九郎身躯蔓延,瞬间将他化为一尊顶天立地、燃烧神圣血金火焰的人形火炬。
神性光辉降临!
“轰隆隆——!!!”
以九郎双足为原点,这股源自上古神器、以守灯人双目血肉为引、魂魄为祭的浩瀚力量,瞬间击穿了虚镜空间的桎梏!
循着石敢当地脉冥冥中的联系,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血金焰流,如同咆哮的地下岩浆之河,沿着长安城四通八达、早已被虚妄黑水污染侵蚀的水脉网络,席卷奔腾。
地面上!
整个长安城如同地火喷涌!
皇城根下,朱雀门前喷涌黑油的巨大裂隙深处,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金光芒,如同地火熔岩冲破地狱。
城中各处地面龟裂、废井、沟渠,刹那涌出亿万道血金火流,狂飙喷涌。瞬间冲散污秽粘稠虚妄黑浆,净化其中翻腾的嗜血镜魅。
血金火焰所过,污浊黑浆如烈阳下的霜雪,滋啦蒸发消散。挣扎镜魅在煌煌金焰中无声融化溃散!被吞噬的凡人残影哀嚎解脱,如青烟消散。
烈焰以九郎为中心,倒卷而出,瞬间逼退了扑近的无相姑碎渣巨影。
“啊——!!”
无相姑核心枯骨心脏发出痛苦惊怒的尖锐嘶鸣。血金火焰的神器本源之力与地脉守护意志,对她这窃据神物怨念的魔灵本质克制。她惊恐后退,但巨镜漩涡强大吸力反将她庞大身躯猛地拖向核心。
就在此时!
烈焰中盲眼的九郎猛踏一步。双目空洞淌血,却散发洞穿虚妄的澄明。
血金光芒映照下,他身躯投出一道巨大无匹的巨影,头戴斗笠,脚踏芒鞋,背脊如山。轮廓与皇城根下那块曾裂开又弥合、庇佑长安沧桑的镇妖石敢当完全重合!
以身镇渊!持心为鉴!巨影落地生根!
煌煌神炎借石敢当投影,威能暴涨数倍。化作一条咆哮的血金火龙,撕裂虚空,直扑无相姑核心处那颗悲鸣的枯骨心脏!
无相姑避无可避。
枯骨心脏深处,被血金焰光逼至绝境的马灵儿残念,触及这股古老地脉守护意志与神器净化烈焰瞬间,爆发一声凄厉到极致却又带着莫名解脱欢欣的女童尖啸:
“爹——爹——!!”
“灵儿——不——痛——了——!”
“终——于——团圆——!!”
尖啸中,碎渣身躯放弃抵抗。
亿万点碎渣义无反顾,主动迎向焚尽污秽的血金神炎,核心枯骨心脏,如扑火飞蛾,径直撞入最炽烈火核。
轰——!!!!
如同亿万星辰撞入太阳,耀眼到极致的血金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虚镜空间。将一切污秽、黑暗、怨念、不甘……彻底淹没!
没有爆炸,只有绝对光明与灼热。虚镜在净化之光中溶解。巨镜寸寸崩解成原始时空碎片……所有污染、扭曲、窃取的力量,在这同归于尽的神圣之火中净化、燃烧、归于沉寂。
当最后一缕血金火焰在虚空中熄灭,只余下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一滴滚烫液体沿九郎下颚滴落灰烬衣襟。是泪?是血?还是被那声“团圆”刺穿的守护者心中无尽悲怆?无人知晓。
唯有一尊盲眼佝偻身影,如同万载风化石雕,凝固在重归沉寂的虚无中。他掌心中,那枚嵌入双瞳、平息了火焰却温热如血的石化镜片,是他与世界最后的牵绊。
长安的水镜劫波,终于在剜目献祭的烈焰中,燃尽了最后的虚妄。而钟楼之上,无影铜鉴的风铃,即将在尘埃落定后的死寂里,迎来它漫长的守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