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为了防止露馅,张旗打发小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将出外勤时所穿墨黑武袍换成青色官袍,经过层层检查来到了云州武法司五楼政事阁,驻守云州的乙级总查使就坐镇在此。
嘎吱——
推开门,入眼是一排排摆放案卷的高大书架,与其说是政事阁,不如说是案牍库,云州上下大大小小的案件都记录在册,其中有关于江湖的,也有关于政事的,还有关于民生的,并且政事案卷占了绝大一部分,实际上在武法司看来,江湖终究是方寸之地,起不到颠覆乾国的决定性作用……
若是说,武法司大部分武力用在镇压江湖之上,那对官员、百姓、军队的监督则占了武法司大部分精力,其中以官员跟各阶级的百姓为主,御史大夫所率监察院太弱小,别说出京州,就连皇城都出不来,哪怕在皇城内也跟个吉祥物没区别,唯一的实权,可能就是在立法之时有三分之一的拍板权吧……
但是,立法权跟司法权本应该掌握在御史大夫手中,就这样被丞相与太尉分走,这就涉及到政治水平的差距,能在两个无良匹夫手下,握住最后一点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算是好样的……
至于军队,主要是黑鳞卫在监管,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放心把战争机关交到外人手中……
这么多案卷,也只是最近十八年以来的,否则不会只占一层楼,主要原因还是当年乾国巨变时,各级武法司案牍库意外失火,听说就连京城总部都没能幸免,包括治安司那边好像也有这种情况,甚至连皇宫中的内阁大库都烧了一大半……
那些棘手的、令人头疼的案卷就这样化为飞灰,对所有人来说,这其实是一件相当美妙的事情,并不存在糟糕的情况……
以防再出现这种意外情况,武法司规定由各级总察使亲自坐镇案牍库,除非紧要吃喝拉撒睡都在此,所以案牍库也就自然成了政事阁。
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有些事情并非意外……
张旗朝内走去,不多时,便看见胡须灰白的六旬老汉端坐在桌案后,身着紫色官袍神情十分肃穆,正专注地翻阅着新递上来的案卷,他的四周堆满案牍,可气息并不强盛,用衰弱来形容也没问题,只是堪堪达到了气血境大圆满,与其说他是武夫,倒不如用“还算能打的官僚”来描述。
对于总察使的选择,并不是以武力强弱为标准,作为武法司在一州之地的首脑,要精准协调各类事物、准确判断局势颁布命令等等,这极其考验综合能力,特别是政务上的,因此武夫只是加分项,强健的体魄能让他更好的处理事务。
将更多的时间投在政事上时,武道实力也自然不会太强,若是让头脑简单的大宗师坐镇于此,反而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至于下场杀人,那是肃查使的事情。
在当前的世道,无组织必然会导致盲目,而无分工必然会导致混乱,或者说,各种组织就是不同分工阶段的表现。
在很多江湖门派中,其实也遵循这一点,武力跟职位并不是强挂钩,就好比某位战力十分惊人的大长老……
可有时候没有武力又是万万不行的,对于这种实力较差的总查使,武法司配备一名大宗师保镖,完全听命于他的使唤,顺带兼顾坐镇一州的武力总指挥,不然仅凭气血境总查使守着这块地,随便来个宗师飞贼都能把这当茅厕,屙完顺手抽一本案卷,撕两页擦擦屁股就走人……
云州总查使名为刘定,由于专注处理政务,再加上张旗的脚步放的很轻,抵近后就这样站在原地垂头,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两口,以他的实力并未察觉到来了个人,导致过了一刻钟后当他放下案卷,准备喝口茶歇息时,当即惊的浑身哆嗦:
“草!”
最纯粹的国骂,代表着刘定此时的状态,他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颤抖指向桌上摆放的葫芦药瓶,瓶身上刻着“伤心不疼丸”几个大字,示意张旗倒出来喂他嘴里。
现在的张旗面色苍白,冷汗哗哗往外冒,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错,把顶头大boss气成这样……
事态容不得他多想,为了活命他赶紧上前拔开瓶塞,一股脑的倒了数十颗在手中,捏住刘定的双颊粗暴的塞进他的嘴里,顺带将桌上的茶水也倒了进去,怕大老板没力气吞,还捂着刘定的嘴巴疯狂摇晃……
怪细心的嘞……
砰——
此举,也将暗处的大宗师惊了出来,毫不犹豫地踹翻了张旗,见到刘定没问题后,又回到暗处自闭当老鼠人……
鼠鼠我啊,就只是打了个盹,还好目标没死,真及时……
——————
“咳咳!”
劫后余生的刘定边咳嗽,边吐口中泛苦的茶叶,有这样的下属,可谓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咚——
张旗不顾疼痛爬起身后,思索一瞬便果断摆出猛虎伏地式,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
约莫百息时间,刘定终于完全缓过来,他咬牙切齿地撑着太师椅扶手,眼神往外喷着怒火:
“我记得你好像叫张旗,不声不响的跑过来吓我一跳就算了,还这么喂我吃药,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以后就负责刷洗云州各级武法司的茅厕,不间断巡回哪里臭就去哪里!”
这么一说,张旗只感觉人生无望,恨不得上去舔刘定的脚底板:
“总查,小的只是想汇报近期工作,看您在处理公务才没敢打扰,没想到将您惊扰至此,实在是百死莫辞,要杀要打随您处置!”
还好刘定不是小气之人,对于张旗的任务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于是问道:
“你说汇报工作,我派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招安赵继歌。”张旗的声音很轻,因为事情干砸了。
原来是招安赵继歌啊……不对,招安谁!
嘭嘭嘭——
刘定终于想起来之前的交代,瞪大了双眼,用力拍着桌子: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派你去拒巫城,事情办成了这样!”
终于进入正题,张旗早在心里做了多次预案,能想到的提问他都编好了回答,现在倒是不慌不慌地回答:
“总察,当初我一眼就看出那个赵继歌不像好人,本想好好跟他交涉,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结果他二话不说把我整个小队全揍了一顿,我们为此养了许久的伤,伤好后我们还想再次尝试吸纳,他居然说要让您来求他,并威胁要打塌拒巫城……”
“您可是我们云州武法司的脸面,怎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宗师境武夫屈尊,这种江湖武夫如此嚣张,我们更加断定了自己判断,于是决定自作主张改变任务,跟暗查使配合准备将他调查清楚……”
“这之间的事情,暗查使都报上来了,其实出力的是我们,后面您再增派肃查使前来后,我们也没有指挥的权力,一切听肃查使的号令,当时楚刀凌想跟治安司开战时,我就劝阻过他要顾全大局,不要害了武法司,结果楚刀凌不顾劝阻胡乱行事,我们也难不住,这才造就了后面的影响,武法司与治安司今天的局面全赖他……”
“此外,我们还差点被赵继歌杀死,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除了摸清楚赵继歌外,我们还发现拒巫城城守与小乘宗勾结谋害百姓,还好被我挫败了阴谋,没产生更大的损失,这点您也应该知道,在他被赵继歌杀害后,我们原本是想将其安葬,结果在搜查他家的时候,发现他贪污了不少银钱,我们清点完毕后就牛不停蹄的回程……”
回答过于冗长,刘定不想知道张旗的经历,他关心一件事:
“钱都充公了吧?”
“此案所涉金额颇大,我们回来第一时间贴上封条,移交给银库的同僚,就等着您去清点。”张旗边说边从内兜掏出一本账册,“这是缴获的账本,卑职认为事关重大,所以还是亲自交于您手比较放心。”
“嗯,干的不错,也挺谨慎,值得表扬。”刘定抹了抹发白的胡须,接过账册并打开细细查看。
很好,这墨还没干透,应该是那贪官家的账房,使用的新墨……
很好,这总计跟明细也并未填写,想来是那账房从中牟取私利,平日里用明账糊弄主子,而这暗账则用来记实际数额,关键时刻方便对账……
够懂事……
这不就等自己来挥动大笔……作为掌管平账滴神,刘定很满意张旗的表现,主动问道:
“面对如此诱惑,还能不忘初心,居然没有从中贪污,而是大方的将这账本交付于我,在拒巫城案件中也能保持清醒屡建奇功,是值得我云州武法司从上到下集体学习的楷模啊!”
终于等到这句话,张旗知道三人组贪得那点钱已经揭过去了,而且看大老板这意思,好像还要对他进行嘉奖,赶忙谦虚道:
“作为督查使,若是自己影子都不正,该如何撑起这个职位,至于您说的建功,在我看来只是分内的事情,更何况此事少不了我的两位手下协助,严格上来说是大家的功劳,更少不了您的英明领导。”
“哈哈,还跪着干嘛,快快起身!”对于张旗的马屁,刘定很受用,“一码归一码嘛,现在那个赵继歌不知所踪,长期以往待他缓过神来,必定会再次闹事,你说你熟悉他,现在有一个为国奉献的机会,敢不敢接?”
张旗忍着痛爬起身,由于对此早有预料,当即九十度鞠躬作揖:
“讨伐逆贼,拯救乾国安定,吾辈义不容辞!”
嘭——
刘定再度拍响桌子:
“很好!以后就由你所率队伍负责,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赵继歌,其中的一切开销由武法司负责,预算无上限,持本人授权令牌可在云州任意地区活动,想要治安司与玄铁军配合,也只需出示我的信物,他们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说完,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块早已备好的令牌,甩给张旗。
待张旗接住令牌,正大喊“总差信任,卑职定不负所望”之际,刘定取出纸笔一通写画,并盖上私印与官印后,又甩给了他:
“担着这么大的担子,我看你也该提一提了,拿着去人事房吧,让他们给你跟你的手下都提一级。”
郑重接过那私印在前、官印在后的升职命令,张旗激动万分,这次投机倒把所获得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要是就这么硬熬,得熬到什么时候去了?
除非攒够突破宗师的气血、机缘,并且立下大功引起关注,不然他再熬个上十年才升一级都是有可能的……
望着浑身发颤的张旗,刘定知道以后又收获了一个亲信,站起身走到他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的大乾,就像一匹正在下坡的驴车,在这种关键时刻,需要有勇士站出来挥鞭,阻止其往下飞奔的颓势,让大乾再次伟大!”
额,挥鞭不是越跑越快吗……张旗语气十分谦卑:
“您是想说勒紧缰绳吧?”
刚收的狗这么拆台,让刘定的脸色有点怪异,就这么盯着张旗,等着他自己找补回来……
自知没管住嘴,张旗头脑飞转,随后说道:
“是小的没说清楚,在大人您的英明领导下,想必那驴在被鞭打后定会调转方向,以不可抵挡的上升之势,带领大乾走向新高度、新发展,而我就是您手中最忠诚的鞭子。”
很好……刘定很满意这位溜须拍马如此自然的督查使,即便以前没有对张旗过多注意,现在当他在一堆屎中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居然产生了爱财心切的想法,甚至想将其调到政事房,专门给自己打下手,在这么一群粗鄙武夫的包围下,他可太缺这种张口就是公文的人才了。
为什么皇帝都爱奸臣?这样说话谁不爱听……
想到这,刘定再度拍了拍张旗的肩膀:
“我年纪大了,武道实力也止步于此,近些年来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政事阁准备再添张桌子,等此事结束,如若立下大功,我想那张桌子后坐的人将会是你。”
从跑外勤的苦逼武官,调为坐办公室享受的文官就算了,这一来就空降为总秘书,管他是不是画饼,这饼张旗肯定是吃了……
他恨不得把头鞠到地上,高声吼道:
“定不负总查所望!”
——————
半个时辰后,云香楼内。
三人组正享受着全套服务,丁达与计晓接过头头扔给他们的令牌,看清上面的“督查使·戊级”后,无一不是面色惊喜:
“头儿,你真牛逼啊!”
“老大,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旗制止了他们的吹捧,并没有详细回答这个问题。
在这段时间,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当看到岳松涛赴死时,手下官差毫不犹豫的跟上一起面对,他下定决心要培养自己的死忠,以前的丁达跟计晓只能算是下级,以后就说不定了……
另外,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好像只要挨打,就会有好运……
想到这,张旗猛灌一口云潭酒,有些晕晕乎乎:
“都好好干,这次总查使将追踪赵继歌的任务交给了我们,要是咱们表现好,以后就跟着我留守总部,升官发财还不是手到擒来!”
丁达跟计晓连连附和,完全不顾他人的死活,正在卖力的妓子们主动捂起了耳朵,生怕听到某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正因为于此,三人组聊得内容越来越放肆,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但是......
楼下的密室内,有黑袍人影在此等候。
酒后泄密的法则还在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