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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辽东邪侠 > 第21章 散了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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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沉重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墨罕和晁豪最后一丝侥幸。厅堂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铜盆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像垂死者的心跳。

墨罕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位身经百战、素来沉稳如磐石的老将,此刻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沉默了良久,才用一种带着最后挣扎意味的沙哑声音开口:

“少主…苗疆…真的不行了吗?”他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我们…能不能像当年云州会盟那次一样?制造混乱,分批潜行,所有人都撤往苗疆?史教主她们熟悉路径,苗疆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或许…或许还能像当年蛰伏石洲一样,暗中隐忍,积蓄力量,以待天时?”云州会盟的混乱撤退,虽然惨烈,但毕竟保全了大部分核心力量,最终铲除拜火教,如今又割据石洲……这成了墨罕心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顾远看着墨罕眼中那点微光,心中涌起更深的苦涩。他缓缓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墨罕,不可能的。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沉重地划过黄河以南广袤的区域:“你看,南方。朱温虽老迈昏聩,但荆南高季兴、楚地马殷、闽地王审知、吴越钱镠、还有那占据两广的刘隐…这些枭雄,哪一个不是踩着尸山血海才站稳脚跟?他们的地盘早已不是当年藩镇割据时的松散状态!关卡林立,盘查森严,各自为政,互相提防!我们这数万人,拖家带口,如何能悄无声息地穿越他们的地盘而不被察觉?李存勖的耳目遍布天下,朱温虽日薄西山,但临死前的反扑只会更疯狂!一旦被发现,我们就是一块移动的肥肉,会被沿途所有势力撕咬分食,根本到不了苗疆!”

顾远的手指重重敲在代表苗疆的区域,语气带着追忆的无奈:“当初五毒教助我夺石洲,史教主她们是化整为零,以商队、流民、甚至是…营妓的身份,分批潜入,前后耗费了半年之久!而且那时南方局势远未稳固,缝隙尚存!即便如此,史教主最终带到石洲的精锐,也不过五千之数!这已是极限!如今,我们要带着更多妇孺老弱,穿越更加严密、更加凶险的封锁线,目标如此庞大…墨罕,你觉得有几分成功的可能?这无异于带着所有人去送死!”

墨罕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他知道顾远说的是事实。乱世的缝隙,早已被这些崛起的枭雄用刀剑和鲜血填满。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迁徙路上尸横遍野的惨状。

顾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无力感,声音变得更加冷硬决绝:“所以,苗疆之路,只适用于史迦她们!这是保住苗疆火种唯一的希望!原计划不变——让史教主、北斗七子老四邹野,带着五毒教剩余的二千余苗疆兄弟及家眷,利用商会渠道和人脉,精心伪装,分散成无数不起眼的小股,以商队、逃荒者、甚至…奴隶贩子的身份(说到这个词,顾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秘密潜回苗疆!带走部分钱财和必需品,保住他们的根!石洲的基业,他们带不走,也不必再牵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厉色,转向晁豪:“晁豪!至于我们…石洲这艘注定要沉的船,在它彻底倾覆之前,我们要让船上的‘水手’们,最后疯狂一把!”

晁豪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中,闻言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顾远。

顾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蛊惑和深深的无奈:“赤磷卫的兄弟们!还有那些跟着我们刀头舔血、至今未成家的老兄弟!他们不是一直被这该死的乱世压得喘不过气,看不到一点安稳和希望吗?好!那就现在!趁着石洲这最后的繁华还在,趁着库房里的钱还堆着,商会积累的财富还没被抢走——拿出来!分下去!让兄弟们娶妻!纳妾!置地!享乐!美酒、佳肴、女人、赌坊…让他们能享受多少享受多少!把石洲挥霍成一个真正的‘销金窟’!”

看着晁豪和墨罕震惊的眼神,顾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不仅仅是补偿兄弟们,更是做给李存勖看的!让他那些无孔不入的耳目看看,看看我顾远和我的手下们是如何的‘志得意满’、‘醉生梦死’、‘贪图享乐’!让他们以为我们被胜利和财富冲昏了头脑,彻底丧失了警惕和进取心!让李存勖那匹贪婪的狼,暂时被我们这幅‘堕落’的假象麻痹一下,以为我们不足为虑,可以慢慢收拾!”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急促:“但光麻痹是不够的!那个贪婪成性的狼,对石洲的觊觎绝不会减少半分!我们要做的第二步,就是利用这最后的‘疯狂’,掩护真正的行动——让史迦她们的苗疆队伍,混在这些享乐和贸易的喧嚣中,以商队、探亲、甚至‘运送享乐物资’为名,开始分批、有序地撤离!同时,将我们积攒的部分钱财、尤其是易于携带的金银细软和珍贵药材,悄悄转移给他们,确保他们回到苗疆后有足够的启动资本!这样,苗疆这部分兄弟的未来,我们就不用愁了!至少,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顾远的手指猛地戳向沙盘上契丹王庭的位置,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阿保机现在被诸弟叛乱搞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没关系!他和他那个儿子耶律德光,骨子里的贪婪和野心,比李存勖只大不小!石洲的财富、工匠、技术、甚至人口,他们垂涎已久!他们不是没精力来吗?我们给他送上门去!”

顾远脸上露出一丝狠厉而算计的笑容:“呵呵,我亲自联系耶律德光!告诉他,机会来了!我顾远愿意‘献城’!只要他派一支精锐骑兵过来,人数不需要太多,但必须是能打硬仗、行动迅捷的百战精锐!配合我在漠北月亮湖残存的百兽部力量,前来接应!石洲的财富、工匠、技术、人口…他耶律德光能抢多少是多少!能吃多少吃多少!我顾远绝不阻拦!甚至…可以帮他‘搬运’!”

他的目光转向墨罕和晁豪,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命令:“而你们,赤磷卫的所有兄弟!还有愿意跟我走的其他兄弟!就趁契丹人制造混乱,大肆劫掠石洲的时候,浑水摸鱼!能捞多少浮财就捞多少!然后,跟着我,跟着耶律德光的接应队伍,杀出重围,渡河北上,直奔契丹王庭!我们去投奔阿保机,助他平定叛乱,登基称帝!用石洲的‘买命钱’和我们的武力,在契丹重新站稳脚跟!这是我们唯一能存身立命,并保留一丝未来可能的本钱!”

说到最后,顾远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他环视着墨罕和晁豪,仿佛在看所有追随他的人:“至于北斗派的兄弟们,毒虫教的兄弟们…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我顾远,不强求任何人跟我去契丹吃沙子、冒奇险。想跟我走的,我顾远拼死也会护他周全!不想走的…”

顾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挥了挥手,仿佛要挥去某种沉重的负担:

“散了吧!散了吧!给他们足够安身立命的钱财,让他们能在这乱世中…各自去讨一条活路吧!李存勖要的是石洲这块肥肉,要的是我顾远这颗人头!他们…无关紧要了,或许…凭着那些钱财和本事,还能活下去。”

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石洲熙熙攘攘的街市,看到了那些信赖他、依靠他的普通百姓,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充满了最深沉的无奈与悲哀:

“至于石洲的百姓…他们只能…悲哀自己生在这该死的乱世了。我顾远…让他们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免受兵燹之苦,已是…尽力了…散了吧…”

“散了吧”三个字,如同丧钟,敲在墨罕和晁豪的心上。他们仿佛看到了石洲城破时的火光与哭喊,看到了那些无辜百姓在李存勖或契丹铁蹄下的绝望眼神。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们淹没。尤其是想到乔清洛——

“少主!”晁豪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声音竟带着颤抖和一丝哭腔,“那…那夫人那边怎么办?!纳妾的事她还不知道!还有这石洲…石洲是她一手帮着您打理起来的啊!从商会账目到街市规划,从安抚流民到协调各部…哪一处没有夫人的心血?!她…她把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当成了她和您、和小公子未来的根基啊!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这样…就这样被打水漂一样毁掉?!她知道了…会疯的!少主!”

晁豪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顾远心中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何尝不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乔清洛对石洲倾注的感情!那些她熬夜核对的账本,那些她亲自督促修建的屋舍,那些她为流民孩童开设的简陋学堂,那些她看着繁华街市时露出的满足笑容…这一切,都即将在他手中化为乌有!而他,甚至还要亲手给她带来一个“姐妹”的羞辱!

墨罕也沉重地开口,声音嘶哑:“少主,晁豪说得对。这计划…对夫人而言,太残酷了。不仅是心血付诸东流,还有…还有那被迫接受的妾室,还有即将到来的背井离乡…夫人她…能承受得住吗?”墨罕眼前仿佛浮现出乔清洛那双清澈纯净、充满信任和爱意的眸子,想到这双眸子即将被痛苦、绝望和难以置信所充斥,他的心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绞痛。他跟随顾远多年,在石洲这些日子,早已将乔清洛视若亲妹。

顾远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艰难地说道:“…这计划,最对不起的…就是清洛。她…她是我在这冰冷乱世里…唯一的暖阳…唯一的净土…”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愧疚,“但是…墨罕,晁豪…我们没有选择了。为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寤儿的命,保住你们这些兄弟的命,保住苗疆那点最后的火种…我只能…只能这样了!舍弃石洲,舍弃…她的心血,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这痛…这委屈…只能…只能让她受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低不可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奈和决绝。

顾远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坚毅,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深沉的痛楚,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墨罕!”顾远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你老成持重,心思缜密,我最信你!你立刻暗中通知北斗七子和毒蛇九子所有人!放下手中一切事务!用最高级别的密令!告诉他们,有生死攸关、关乎所有人存亡的大事相商,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最隐秘的方式,立刻来此见我!记住!”顾远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绝对!绝对不能惊动夫人!一个字都不能透露!我…我不想让她现在就知道…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时候…”

“是!少主!属下明白!”墨罕重重抱拳,他完全理解顾远此刻的痛苦和用意。提前让乔清洛知道,除了让她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恐慌,于事无补,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

“晁豪!”顾远转向他,“史迦教主那里,由你去请邹野!就说我有极其重要、关乎石洲未来存续的军机要事相商,必须邹野兄弟立刻前来!同样,不要透露任何细节!尤其是…不要提撤离苗疆的具体安排和风险!史迦临盆在即,情绪激动恐伤及胎儿!你就说…是商讨潞州后续军务和石洲布防!务必稳住她!”顾远深知史迦的性情刚烈,若知道要带着身孕长途跋涉撤回危机四伏的苗疆,必然不顾一切前来质问,甚至可能引发早产!

“是!顾帅!属下一定办妥!”晁豪也肃然领命。想到要去面对待产的史迦和毫不知情的邹野,还要编织谎言,他心中也充满了沉甸甸的负疚感。

墨罕和晁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沉重、痛苦和对乔清洛即将面临风暴的心疼。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顾远对乔清洛的感情,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深刻地体会到顾远此刻做出这个决定的巨大痛苦和无奈。这个计划,充满了冷酷的算计和无奈的舍弃,甚至带着几分邪性——他利用契丹劫掠、舍弃百姓、欺骗爱人,但它又是在这崩坏的棋局中,顾远能为他们这些追随者、为乔清洛母子、为苗疆火种所能找到的,唯一一条带着一丝生机的出路。他不是好人,为了生存和核心力量的延续,他选择了牺牲更多;但他对兄弟、对爱人、对部属,却又倾尽所能地安排后路,留下了生机。

“去吧!越快越好!”顾远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沙哑。

墨罕和晁豪不再多言,带着沉重如山的使命感和对乔清洛未来的无尽担忧,迅速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府邸外的阴影之中,开始执行这撕裂石洲根基、也必将撕裂乔清洛整个世界的残酷命令。厅堂内,只剩下顾远一人,对着沙盘上即将分崩离析的石洲模型,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无比孤独而苍凉。空气中弥漫着计划启动前的死寂,以及无声蔓延的巨大悲伤……

石洲府邸深处,一间守卫森严、门窗紧闭的密室。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方才墨罕以顾远最高级别密令紧急召集的核心成员——北斗七子(王畅、姬炀、李襄、邹野、左耀、李鹤、黄逍遥)、毒蛇九子(金先生何佳俊、银先生银兰、黑先生祝雍、白先生云哲、黄先生谢胥、蓝先生蓝童、赫红、绿先生彭汤、青先生孔青)——此刻齐聚一堂。

会议伊始,气氛尚算轻松。久别重逢的兄弟,尤其是看到顾远平安归来,难免有些寒暄打趣。姬炀正眉飞色舞地跟李襄吹嘘他新勾搭上的石洲小寡妇如何知情识趣,李襄则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袖中的骰子。左耀时不时整理一下衣襟,似乎还在回味翠烟阁小翠的温存。邹野脸上带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却也藏着一丝对史迦独自在家的担忧。黄逍遥沉默地坐在赫红身边,眼神复杂。王畅依旧沉稳,目光扫过众人,带着老大哥的审视。毒蛇九子这边,何佳俊,银兰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祝雍则挂着看似温和的笑容与云哲低语,谢胥和蓝童偶尔瞥向赫红,眼神黯然。赫红神色平静,带着教主的威严。彭汤因伤未愈,脸色有些苍白。孔青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墨罕和晁豪站在顾远身后,神色凝重,与这片刻的轻松格格不入。

“咳,”顾远轻咳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低语和嬉笑。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兄弟,”顾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召集大家来此,非为叙旧,更非庆功。而是…我顾远,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至极,甚至…冷酷无情的决定。这个决定,关乎在座每一位的身家性命,关乎石洲数万百姓的存亡,更关乎…我们所有人未来的路。”

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姬炀脸上的轻浮消失了,李襄收起了骰子,左耀挺直了脊背,邹野皱紧了眉头,黄逍遥握紧了拳头。王畅的眼神锐利起来,赫红也微微蹙眉。毒蛇九子们更是神情各异,银兰抬起了清冷的眸子,祝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顾远没有绕弯子,他用最简洁却也最沉重的话语,将刚才向墨罕、晁豪分析过的崩坏局势、原计划的彻底破产、以及石洲面临的灭顶之灾(李存勖的紧逼、苏婉娘这颗毒钉、朱温的速朽、刘仁恭的废物、阿保机的自顾不暇)再次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众人的心头。当他说到被迫接受苏婉娘为妾是李存勖钉入心脏的毒钉时,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和愤怒的低吼。当他说到原定金蝉脱壳计划因时间被剥夺而彻底失败时,绝望的气息开始弥漫。

“所以,”顾远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我们必须立刻改变!走一步险棋!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也…必须舍弃许多的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或震惊、或愤怒、或茫然的脸庞,抛出了那个残酷的计划:

“苗疆故土,已非退路!南方诸王割据,关卡林立,数万人迁徙,无异于自投罗网,必遭李存勖或朱温的剿杀!史教主当初带五千精锐分批潜入已是极限,如今带着更多妇孺,绝无可能安然抵达!原计划不变,邹野兄弟,你保护史教主,你们带着五毒教剩余的二千余苗疆兄弟及家眷,以商会名义,分批、分散、伪装成商队、流民,携带部分钱财和必需品,秘密潜回苗疆!这是保住苗疆火种唯一的希望!石洲的基业,你们带不走,也不必再牵挂!”

邹野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顾各!那史迦她…她快生了!这长途跋涉…” 他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担忧,史迦怀孕九个月,晁豪去请时,她听闻有重大变故,不顾劝阻硬要前来,是邹野和晁豪几乎跪求才将她安抚在家。此刻想到妻子即将面临的颠沛流离,心如刀绞。

顾远闭了闭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知道!但这是唯一能保住她和孩子,保住苗疆根基的路!留下,必死!晁豪,稍后你亲自带赤磷卫最精干的一队,护送邹野兄弟回去,务必确保史教主安全!告诉她,这是命令!为了孩子,必须走!”

晁豪重重点头:“遵命!” 眼中也满是沉重。

顾远的目光转向其他人,语气变得更加冰冷而急促:“至于我们…石洲这艘船,注定要沉了!李存勖想要的,是这块肥肉,是我的脑袋!在他大军压境,毒钉在侧之前,我们要用这最后的时光,疯狂一把!”

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赤磷卫的兄弟们!还有在座许多未成家的弟兄!你们不是一直被这该死的乱世压得喘不过气,看不到成家立业的希望吗?那就现在!石洲库房里的钱,商会积累的财富,拿出来!分下去!让所有兄弟们娶妻、纳妾、置地、享乐!能享受多少享受多少!麻痹李存勖的耳目,让他们以为我们志得意满,醉生梦死!同时,我会立刻联系耶律德光!”

提到耶律德光,众人又是一惊。顾远冷笑道:“阿保机现在被诸弟叛乱搞得焦头烂额,但他和他儿子耶律德光的贪婪,比李存勖只大不小!石洲的财富、工匠、技术,他们父子垂涎已久!我主动送上门去!我会告诉耶律德光,只要他派一支精锐骑兵,不需要太多,但要绝对精悍,配合我在漠北的百兽部残存力量,突袭接应!石洲的财富、人口、技术,他们能抢多少是多少!而我,将带着愿意跟随我的人——赤磷卫核心、以及愿意跟我走的兄弟——趁乱突围,渡河北上,投奔阿保机帐下,助他平定叛乱,登基称帝!这是我们唯一能存身立命,并保留东山再起资本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北斗派和毒虫教众人,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沉痛:“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我顾远,今日不强求任何人!北斗派、毒虫教的兄弟们,你们…想跟我走的,我顾远拼死也会护你们周全,带你们在契丹搏一个前程!不想走的…”

顾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不想走的,散了吧!散了吧!我会给你们足够安身立命的钱财,让你们能在这乱世中…讨一条活路!李存勖要的是石洲,要的是我的头!你们…无关紧要了,或许…能活下去。”

最后,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最冷酷也最无奈的话:“至于石洲的百姓…他们只能…悲哀自己生在这该死的乱世了!我顾远…让他们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已是…尽力了…散了吧…”

“散了吧”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墨罕和晁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知道这个决定对顾远意味着什么,尤其对毫不知情、将石洲视若珍宝的乔清洛意味着什么!夫人那面的心血,那纯真的笑容…他们简直不敢想象那崩塌的场景。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死寂!是王畅!这位向来沉稳如山的北斗老大,此刻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紫檀木桌案上,硬生生砸裂了桌面!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顾远,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

“顾远!你…你怎能如此?!石洲百姓何辜?!他们信任你!依靠你!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你竟要将他们…弃之如敝履?!为了你自己活命,为了你那所谓的‘前程’,就要将他们留给李存勖的屠刀,留给契丹人的铁蹄?!这与当年欺压我们的那些狗屁贵族有何分别?!与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朱温、李存勖有何不同?!你忘了我们当初为何在一起?!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不是让你今日如此…如此冷酷无情地舍弃他们!你这是背信弃义!是懦夫行径!”

王畅的怒吼如同惊雷,震得整个密室嗡嗡作响。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对理想的幻灭。

“王畅!住口!” 赫红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教主的威严和一丝凌厉的杀意。她也站了起来,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王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害死所有人!顾帅此计,是壮士断腕,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你以为留下就能救百姓?李存勖大军一到,玉石俱焚!石洲会变成人间炼狱!顾帅带着愿意走的核心力量保存火种,他日未必不能卷土重来,为今日死难者报仇!你这般迂腐的仁义,只会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赫红与王畅本就因理念不合,赫红更重实际利益和生存,王畅更重道义和庇护,同时他们因为彼此兄弟的争斗而素有嫌隙。此刻王畅的指责,彻底点燃了赫红的怒火。

“放屁!” 王畅怒极反笑,“赫红!你个妖妇!你少拿你那套‘成大事’的歪理来蛊惑人心!舍弃百姓,独活自身,这算什么英雄好汉?算什么统帅?!我看你是被顾远这个败类洗了脑,只顾着你那毒蛇教的前程了吧?!”

“你找死!” 赫红眼中寒光大盛,腰间淬毒的软剑瞬间弹出一截,森冷的杀气弥漫开来!她绝不能容忍任何人质疑她对顾远的忠诚和对大局的判断!

“够了!” “住手!”

黄逍遥和黑先生祝雍几乎同时出声。黄逍遥一个箭步挡在赫红身前,紧紧抓住她握剑的手腕,焦急地低吼:“红儿!冷静!别冲动!” 他深知妻子性情刚烈,真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祝雍则一把拉住暴怒欲冲上去的王畅,脸上堆满了“焦急”和“劝和”的表情:“王大哥!王大哥!息怒!息怒啊!姐姐也是一时情急!都是为了大家着想!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他一边劝着,一边暗中用力,看似拉架,实则巧妙地阻止了王畅可能的反击,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看好戏的阴冷。这正是他煽风点火、制造分裂、削弱顾远权威的绝佳机会!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火药味浓烈到了极点!姬炀、李襄等人目瞪口呆,左耀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邹野脸色惨白,何佳俊、银兰等人也都神情紧绷。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炸响,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是李鹤!

他彻底崩溃了!他挣脱了身边试图安抚他的人,扑倒在地,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百姓!百姓啊!老顾!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啊!!” 他抬起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眼中充满了血丝,“我娘…我娘当年就是被乙室部的贵族像丢垃圾一样丢在雪地里活活冻死的!就因为她是个低贱的奴隶!没人管她死活!你现在…你现在要把石洲的百姓也这样丢给李存勖,丢给契丹人!他们…他们和我娘有什么分别?!都是这乱世里命如草芥的可怜虫啊!顾哥!你忘了我们当初的誓言了吗?!忘了那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普通士卒了吗?!你的心…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李鹤的哭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他悲惨的童年记忆,母亲屈辱惨死的画面,与眼前即将被抛弃的石洲百姓重叠在一起,彻底击垮了他的理智。他质问顾远,也是在质问这残酷的世道!

顾远看着状若疯狂的李鹤,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何尝不痛?何尝不愧?但他没有退路!

“李鹤!” 顾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压过了李鹤的哭嚎,“你告诉我!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留下来,陪着石洲百姓一起死?让李存勖把我们一锅端了,让清洛、让寤儿、让史迦和她未出世的孩子、让在座所有兄弟的妻儿老小,都给我们陪葬?!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人记得你娘的仇!没有人记得石洲百姓的苦!我们所有人都变成黄土一堆!这就是你要的仁义?!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顾远一步踏前,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李鹤:“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更好的计划?!能保住所有人?!能对抗李存勖的虎狼之师?!能躲开契丹人的觊觎?!能在这乱世漩涡中开辟一方净土?!你说啊!”

“我…我…” 李鹤被顾远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汹涌而出。他只是一个满腔悲愤的战士,他哪里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妙计?他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无力的痛苦!顾远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穿了他愤怒的表象,露出了里面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茫然。他颓然地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看着李鹤崩溃的样子,顾远眼中也闪过一丝痛楚,但他强行压下,目光扫过全场:“都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实!残酷的,血淋淋的现实!留下来,是毫无意义的牺牲和彻底的毁灭!离开,是带着屈辱和痛苦,却保留一丝火种和复仇希望的挣扎!我顾远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愿意跟我走的,我拼死护你周全,带你去契丹搏杀,他日若能翻身,必不忘今日之痛,为死难者复仇!不愿走的,我给你们钱财,给你们安排出路,绝不强求!”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恳切:“诸位兄弟,做出你们的选择吧。”

沉重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充满了抉择的痛苦。愤怒和争吵暂时平息,每个人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姬炀最先打破了沉默,他拉了一把身边的李襄,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惫懒和一丝解脱:“主上,我和老三…我们…我们就不去契丹吃沙子了。打打杀杀这些年,倦了。您给我们笔钱,够我们下半辈子快活就行。我回燕子矶,找我的美妾…哦,还有那个小寡妇…李襄,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赌坊…不,开个茶馆!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襄也默默点头,他对权力争斗毫无兴趣,只求安稳。

邹野看着崩溃的李鹤,又想到家中待产的史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顾哥…我…我跟你走!但史迦她…她必须回苗疆!她身子重,经不起北地的风霜和颠簸!苗疆…也是她的根!我会安顿好她,然后立刻北上与你会合!我邹野这条命,早就交给大哥了!”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与妻儿分离,追随顾远。顾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郑重道:“你在苗疆,好好照顾史教主和孩子,他们就拜托你了!安顿好她们,我在北边等你!”

黄逍遥看着身边的赫红,又看了看顾远,犹豫片刻,开口道:“主上…我和红儿…我们…我们想跟史教主他们一起回苗疆。这些年…太累了。苗疆安稳些,我们…想过点自己的日子。”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赫红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顾远一眼,眼神复杂。她内心其实更想追随顾远,去那更大的舞台搅动风云,但看着丈夫眼中深切的疲惫和对安稳的渴望,她最终选择了沉默。顾远理解地点点头:“好!逍遥,赫红教主,你们护送苗疆兄弟回去,责任重大!苗疆的未来,就靠你们了!保重!” 他刻意加重了“护送”二字,将黄逍遥的“逃避”赋予了责任的光环。

左耀猛地站了出来,眼神坚定:“顾哥!主上!我左耀誓死追随!你去哪,我去哪!落英派和流沙帮的兄弟,我也带走!水里火里,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的忠诚,源于顾远帮他实现了心愿——顾远早在回来前就通知赤磷卫,不惜金钱与威压赎出小翠。顾远欣慰地点头:“好兄弟!”

李鹤依旧瘫坐在地,失魂落魄。良久,他才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嘶哑:“我…我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杀戮…抛弃…我受够了…什么都…不要了。” 说完,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背影萧索绝望。顾远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含泪,却没有阻拦,只是沉痛地叹息一声。

这时,黑先生祝雍站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和“义愤”,声音激昂:“顾帅!王大哥和李鹤兄弟的话,虽然激烈,但…并非全无道理!我们毒虫教的兄弟们,许多也是底层出身,深知百姓疾苦!就这样一走了之,于心何安?!” 他巧妙地煽动着彭汤(绿先生)、云哲(白先生)、谢胥(黄先生)、蓝童(蓝先生)以及刚刚被李鹤感染的情绪:“我们几个(指自己、彭汤、云哲、谢胥、蓝童)愿意留下!像王大哥说的那样,尽己所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哪怕只是杯水车薪!我们…留下来,组织流民,能救多少救多少!然后…找个山头,或者混迹江湖,也算给兄弟们谋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充满“悲悯”和“担当”,瞬间赢得了彭汤、云哲等人的共鸣,他们纷纷点头附和。谢胥和蓝童虽对赫红离开有些失落,但也觉得留下“救人”似乎更符合道义。祝雍心中冷笑,这正是他想要的——脱离顾远掌控,以“义士”之名收拢人心,暗中发展自己势力,甚至…将来未必不能将石洲残存的财富和情报网络据为己有!他看向王畅:“王大哥,你可愿与我们一道?”

王畅看着祝雍“诚挚”的眼神,又看了看瘫坐过的地方,再看看一脸冷酷决绝的顾远,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顾远“抛弃”百姓的极度失望和对自身理念的坚持占了上风。他沉重地点点头:“好!我留下!能救一个是一个!海沙帮、金沙帮的旧部,我去联系!老顾…保重!” 他对顾远抱了抱拳,眼神复杂,带着决裂的意味。

青先生孔青则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我…我没什么大志向。顾帅,给我点钱,我找个偏僻地方,买几亩地,娶个婆娘,当个平头百姓,了此残生吧。” 顾远点头应允。

金先生何佳俊在角落,冷冷说道:\"顾帅的钱和粮,找到更好的人管了吗?没找到的话,在下就继续负责了!\"

顾远拍拍他肩,重重点头道:\"非你莫属!\"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银先生银兰身上。这个一直沉默清冷,甚至曾被顾远怀疑有异心的女人。在如此混乱、分裂、人人选择自保或“大义”的时刻,她会如何选择?

银兰缓缓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修竹。她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顾远脸上。没有犹豫,没有煽情,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清晰地回荡在压抑的密室中:

“我,银兰,誓死追随顾帅,北上契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顾远都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在所有人都可以选择“安稳”或“大义”的时候,她这个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竟选择了最危险、最艰难、也最不被理解的道路!而且,她紧接着说出了一句让顾远心头巨震的话:

“还有…夫人和小公子,不能没有人照顾。我是女人,更方便些。顾帅放心,有我在,必护夫人周全,直至…与您会合。” 她的眼神坦荡而坚定,没有丝毫闪烁,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什么?!顾远心中翻江倒海!如果她有异心,此刻正是脱离掌控、甚至反戈一击的绝佳机会!王畅、祝雍都在“大义”的旗帜下与她理念似乎更近!可她偏偏选择了最不可能的忠诚!她的眼神,她的气概,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正派和可靠!这个清冷的女人,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顾远深深地看了银兰一眼,仿佛要将她看穿,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银兰,夫人和寤儿…就拜托你了!” 这份信任,带着沉重的疑虑,却也别无选择。

至此,所有人的出路都已尘埃落定。

密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泪水、不甘、愤怒、无奈、决绝、算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粘稠的毒液,浸泡着每一个人。昔日的兄弟情谊,在这乱世抉择的十字路口,被残酷的现实撕扯得支离破碎。

王畅、祝雍(带着彭汤、云哲、谢胥、蓝童)选择留下“救人”,实则他们各怀心思,顾远此刻无暇顾及。

邹野(暂别)、左耀、何佳俊、银兰、以及墨罕、晁豪统领的赤磷卫核心,誓死追随顾远北上。

黄逍遥、赫红护送史迦及苗疆部众南归。

姬炀、李襄、孔青选择隐居或平淡度日。

李鹤心死出家。

一场原本可能并肩作战的会议,最终成了分道扬镳的散伙筵席。

顾远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这因他一个决定而彻底改变的人生轨迹,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汹涌而至。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叹息,含着泪,挥了挥手:

“散了吧…都…散了吧…”

密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外面天光刺眼,却照不亮屋内弥漫的沉重与离殇。乱世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无数人的家园与梦想,而这石洲城内短暂的安宁与兄弟情谊,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解,走向了各自无法预知的、充满荆棘的未来。乔清洛那纯净的笑容和石洲繁华的街景,在顾远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令他窒息的痛楚。这盘棋,他下的太苦,代价太大,可他别无选择,因为下与不下,都结局不会太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