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内,灯火通明,奢华的殿宇中弥漫着令人发酥的熏香。
赵姬斜倚在软榻上,一袭华贵的丝绸长袍松松垮垮地裹着她丰腴曼妙的身体,雪白的脚踝在榻边轻轻晃动,眼神慵懒而又烦躁。
冬儿与嫪毐垂首跪在下方,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说吧,”赵姬终于开口,
“查了这么久,那李斯……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能让本宫拿捏住?”
冬儿心头一紧,正要开口,身旁的嫪毐却抢先一步,叩首道:
“启禀太后,臣……臣探得一桩关于李斯的……禁忌秘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成功吸引了赵姬的全部注意力。
“哦?”赵姬坐直了些,慵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趣,
“讲。”
嫪毐深吸一口气,
“臣多方查探,从李府侍女口中旁敲侧击,又结合李斯平日与府中女眷疏离之状……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推断。李斯大人……他,他有分桃之好!”
“什么?!”
赵姬猛地坐直了身体,手中的玉杯“当啷”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浮现出纯粹的震惊。那个在自己面前从容不迫、心如铁石的男人,竟然……竟然好男风?
冬儿吓得伏地更深,不敢言语。
短暂的震惊过后,赵姬脸上的表情开始了奇妙而迅速的变化。
先是恍然大悟。
“呵……”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若有所思的低笑,眉宇间的惊愕化为了然,
“难怪了……难怪他能抵挡得住本宫。原来不是他心志坚定,而是根本……无法回应。”
这声了然,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自尊终于得到合理解释的释然。并非她赵姬魅力不济,而是对方的“赛道”不同。
紧接着,是更深一层的了然。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看女子,竟如庖丁解牛,洞悉其脉络纹理,却无半分口腹之欲。正因如此,他才能将女人的心思看得那般透彻……怪不得,怪不得他能一眼看穿本宫心中对吕不韦的怨怼!”
这一刻,李斯在她心中的形象,从一个坚毅的臣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因生理缺陷而拥有了独特“神之视角”的怪物。
然后,一丝莫名的恼怒涌上心头。
“那个叫纪嫣的……当真是可怜!”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守着一个不碰自己的夫君,活在天下人的艳羡之中,何其悲哀!”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尽数褪去,汇聚成了一抹冰冷刺骨、又带着无尽恶意的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让冬儿和嫪毐的脊背都泛起寒意。
赵姬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闪烁着疯魔般的光芒。
“本宫倒要看看!真想亲眼看看!吕不韦那个老贼,还有蒙骜那个老匹夫,若是知晓他们争相抢夺的‘麒麟之才’,竟是个只爱男人的异类……那表情,该是何等的精彩啊!”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吕不韦那张老脸由青转紫,看到蒙骜气得胡子倒竖的滑稽模样。
嫪毐看着太后癫狂的笑意,心中既恐惧又兴奋。他知道,自己献上的这份“大礼”,正中太后下怀。
而此刻在永丰里的李府,甘罗送来的烫金请柬,静静地躺在李斯案头的烛光下。那几个墨色淋漓的大字:“敬请李公乘携正妻纪氏莅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书房内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魏滢和张市站在一旁,面色皆是煞白。她们虽不完全通晓朝堂之上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却也从那“正妻纪氏”四个字中,本能地嗅到了致命的危机。
“先生……”魏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李斯却异常平静,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飞速旋转的思绪光芒。他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心战敲击着前奏。
这短短数日,风暴已在酝酿。先是相邦吕不韦借甘罗之口,用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自己那自污的“分桃之癖”流言进行了精准敲打,言下之意,无论你李斯有何癖好,与我吕氏联姻,诞下子嗣,方为正道。
紧接着,是那位聪慧到令人心惊的吕娥蓉,她在临别前那句看似随意的质问“纪嫣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更是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了他整个身份伪装中最致命的要害。
吕不韦的敲打是“势”,吕娥蓉的质问是“心”。而此刻这张请柬,便是“势”与“心”交织而成的天罗地网,是那位权倾朝野的相邦,亮出的不容闪避的利刃。
这不是简单的试探,而是一道“送命题”。
接受,带纪嫣赴宴?等于是在咸阳所有权贵的面前,将自己浅薄的根基和一个“名不副实”的正妻公之于众,自取其辱。届时,吕不韦便可顺理成章地以长者之姿“点拨”、“施恩”,提出联姻,而自己除了感恩戴德地接受,别无选择,从此彻底沦为吕氏的附庸。
拒绝,称病推诿?更是下下之策。这等于公然告诉吕不韦,自己不仅无能解决后院的麻烦,更缺乏直面挑战的勇气。一个连家事都摆不平的人,如何能为相邦分忧,为大秦定策?
将纪嫣“妻为妾”?更是愚不可及。此举虽能暂时解决宴会难题,却会立刻给自己贴上“寡情薄义”、“趋炎附势”的标签。一个能为权势抛弃“糟糠之妻”的人,他日也能为更大的权势背叛相邦。吕不韦需要的是一把忠诚的利刃,而不是一把随时可能反噬的毒刃。
“相邦想要的,从来不是我如何选择,而是看我有没有能力,创造出第三个选项。”李斯心中冷笑。
现代的权谋斗争,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二元对立。当对手给你A和b两个必死之局时,你真正的胜机,在于掀翻棋盘,重新定义规则。
吕不韦的潜台词是:“你的发妻是你的负资产,处理掉它,才能换取吕氏这个正资产。”
而李斯的反向操作,就是要告诉吕不韦:“您看错了。我的‘发妻’,恰恰是我最核心、最无可替代的正资产。她是我‘重情重义’这个人设的基石。而这个基石,正是您最需要、最可以信任我的地方。这与迎娶您的女儿,非但不矛盾,反而是最坚实的保障!”
他要将一场旨在“削弱”和“控制”的考验,变成一场主动的“自我价值展示”和“忠诚度背书”!
思绪至此,李斯眼中精光一闪,敲击桌面的手指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对魏滢温和道:“阿滢,去准备一些清淡的茶点。等我回来食用。”
他又看向张市:“看好门户,尤其……看好夫人。”
他的镇定仿佛有种魔力,瞬间安抚了两人惶恐不安的心。
“备车,”李斯对门外沉声道,“去相邦府!”
庸虎在门外一愣,应道:“主上,此时天色已晚……”
“雨未至,方可绸缪。”李斯的声音穿透门扉,
“雨若真至,再去送伞,便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