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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渐歇,只剩潮湿空气中硝烟的味道。

办公室里霎时安静得可怕。

我的枪口依然指着门口那个自称吴长风的男人。

默哥站在我右侧,呼吸急促,伤臂不住渗血。

八名全副武装的战术人员鱼贯而入,动作利落,无一多余。

他们身着制式07作战服,胸前挂着国产微型电台,手持95式自动步枪。

这不是当地装备能比的,泰方警用的大多是老旧m16,缅甸军方则用国产汉阳造。

\"放下武器,林先生,我们是友军。\"吴长风抬手示意部下停止前进,声音沉稳,面部轮廓分明,眼角有两道刀疤。

\"他妈的友军会不打招呼就闯进来?\"默哥咬牙道,枪口没有丝毫偏移。

吴长风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出身后通道。

脚步声。

沉稳而有节奏。

一个人从走廊尽头走来,步伐稳健。

他穿着与特战队员相同的黑色作战服,却没戴面罩和头盔。

身高约一米七八,肩膀略微前倾,鬓角灰白,眼角有深深皱纹。

右眉上那道疤痕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我的手臂开始发抖。

那张脸。

那道疤痕。

十五年的阴霾在一瞬间凝固又破碎。

眼前这个人我在梦中见过千百次,在母亲珍藏的照片里端详过无数回。

尽管岁月刻下了刀砍斧凿般的痕迹,但那轮廓,那眼神,绝不会认错。

我的喉咙像被人扼住,胸腔发紧,握枪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放下枪吧,天锋。\"他说,声音低沉,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够了。\"

就是这个声音。

童年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他教我下棋,他背我过小溪,他在雨夜离家前最后一次的拥抱。

\"你......\"我嘴唇发干,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默哥察觉到异常,警惕地看着我:\"认识?\"

我的枪口慢慢下垂,最终指向地面。

应该上前,应该拥抱,应该质问,但双腿像生了根,无法迈出半步。

\"默哥,撤吧。\"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目光掠过办公室,在窗边的血迹上停留片刻。

\"车库还有人,带上他们。\"

默哥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我,见我没有反对,才缓缓放下枪。

接通对讲机应对急促的询问:\"安全,准备撤离。\"

父亲走向窗边,望了眼悬崖下的浓雾,又扫视一圈山谷地形。

随后他拿出一部砖头般厚重的摩托罗拉军用电台,拨了几下调频钮:\"鹰眼,现场清理完毕,开始撤离。''

''注意车道西侧有地雷,走备用路线。\"

一切都井然有序,像演练过无数次。

特战队员迅速检查房间死角,搜集文件,两人一组前出开路。

吴长风则守在父亲侧后方,握枪的右手从未放松。

\"走。\"父亲对我说,目光复杂,声调平淡得不像久别重逢。

\"这里不安全。\"

直到跟着他穿过走廊,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现在?''

''十五年了…你去了哪里?\"

\"稍后说明。\"他头也不回,嗓音冷硬如铁。

三人队伍快速撤离主楼,沿预设路线向山下转移。

一路上遇到的白家守卫不是举手投降,就是被迅速制服,几乎没有抵抗。

这些亡命之徒在看到我父亲领头的特战小队后,眼中只剩绝望。

雨停了,山谷间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打湿的树叶在晨风中低垂。

河谷里雾气升腾,时不时有枪声自远方传来,剿灭行动还在继续。

山脚下,三辆涂装成医疗车的丰田考斯特停在隐蔽处,发动机已经启动。

特战队员分三组登车,默哥犹豫了一下,跟着我上了第一辆。

\"人质怎么样?\"我问。

\"安全转移。\"吴长风简短答道。

\"你的队员也已脱离危险区。\"

车门关上,车厢里顿时安静许多。

我坐在父亲对面,借着晨光仔细打量这个\"死而复生\"的人。

他远比照片上苍老,眉宇间刻着深深疲惫,但眼神依然如鹰隼般锐利。

\"你该给我个交代。\"我直视他的眼睛。

他只是点了点头,解下战术背心和手套,露出左手虎口处的一道伤疤——小时候他教我钓鱼时留下的。

\"十五年了,我欠你太多的解释。\"

医疗车驶入蜿蜒山路,轮胎碾过积水和泥泞,发出粘稠的声响。

车窗外,当地警察正接管现场,被俘的白家成员排成一列,蹲在路边。

这场始于黎明的行动正式收官。

\"我从未死去。\"许久,父亲才开口,声音低沉。

\"只是不得不选择离开。\"

\"为什么?\"

\"任务。\"他直视我的眼睛。

\"我是军方对外特别行动组成员,代号'飞鹰'。''

''我们负责追踪调查跨国犯罪组织,特别是人口贩卖和军火走私网络。\"

\"你是卧底?\"我问。

\"深层卧底。\"他点头。

\"十七年前接受任务,渗透赤龙组织在东南亚的分支。''

''白家只是其中一环,而白老头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所以你是假意叛变,实则收集证据?\"

\"对。\"父亲的目光投向窗外蓊郁山林。

\"但任务比预想更复杂,这些组织根深蒂固,触角深入各国政府和军方。''

''我不能冒险与家人联系,那会把你和你母亲置于险境。\"

\"母亲知道吗?\"

\"最初不知道。\"父亲声音微沉,双手轻微颤抖。

\"后来她病重时,我冒险去见了她,那时你在学校。\"

这解释了母亲临终前那句话:\"你父亲会为你骄傲。\"

原来她知道真相。

\"她走后,我更加谨慎。只能通过表叔许九州间接关注你。\"

父亲继续说,\"是他建议让你学习赌术,掌握生存技能。\"

\"表叔?\"我猛地抬头,\"他在游戏厅为了救我们出事了。\"

\"那是场戏,专门演给赤龙眼线看的。\"父亲打断我。

\"许九州是我最信任的战友和兄弟,他的'牺牲'是脱身方式,转入地下继续保护你。\"

医疗车内一时寂静。

默哥坐在角落,一脸茫然,显然这些信息对他来说是全新的。

我闭上眼,试图理清这一切,但前半生的认知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颠覆。

\"花蕊也是你们安排的?\"我忽然问。

父亲嘴角微动:\"聪明。她是许九州的学生,负责关键时刻保护你。''

''你以为她是靠什么在极端环境中全身而退的?\"

考斯特驶离山区,拐入一条废弃小路。

透过车窗,我看到两侧丛林中隐藏着武装哨兵,显然是预设安全通道。

\"你一直监视我?\"我声音发紧。

\"不是监视,是保护。\"父亲目光锐利。

\"你选择追查自己身世,进入险境,我们只能远程提供有限帮助。''

''你最初进入电诈园区时,我们的人就在规划营救。\"

\"为什么不早点出面?\"

\"时机未到。\"父亲摇头。

\"赤龙比白家强大百倍,我们需要充分证据,同时锁定所有关键人物。''

''你的卧底行动虽危险,但获取了决定性证据。\"

医疗车驶入一处隐蔽院落,四周是高墙和铁丝网。

院内停着几辆军车和一架米-8直升机,二十多名武装人员警戒各处。

这明显是个临时基地。

车停稳,吴长风先下车勘察环境。

确认安全后,我们才陆续下车。

院落中央的帐篷里传来收发报的滴答声和简短交谈声,几名着便装的亚洲人在忙碌。

\"临时指挥部。\"父亲简短道,引我走向帐篷。

帐篷内设备简陋但齐全:几台笔记本电脑、老式通讯设备、一张铺满东南亚地图的大案台,上面标记着各国据点。

值班人员看到父亲,立刻汇报:

\"白家十七个据点全部拿下,逮捕嫌犯一百零七人,解救受害者四百三十二人。''

''白老头下落不明,悬崖下发现血迹和衣物残片。\"

父亲点头:\"继续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帐篷角落站着一个熟悉身影——花蕊。

她穿着朴素便装,头发高挽,正在整理文件。

看到我,只是平静点头,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默哥面色凝重,声音嘶哑:\"白老头跳崖了,是死是活还不清楚。\"

\"意料之中。\"父亲语气平淡,\"那种人,宁死不降。\"

父亲示意我跟他到帐篷后的小隔间。

空间狭小,只有张简易桌和两把军绿色折叠椅。

\"坐。\"他指了指对面椅子。

\"想必你有很多问题。\"

\"表叔在哪?\"我开门见山。

\"香港。\"父亲没有闪躲。

\"负责整合证据,准备国际诉讼。''

''这次行动涉及多国政府和执法部门,协调工作繁重。\"

\"白家究竟是什么?\"

\"赤龙在东南亚的分支,专营人口贩卖和电信诈骗。\"父亲解释。

\"而赤龙组织则更庞大,涉及军火、毒品、洗钱、高端技术窃取...几乎你能想到的所有犯罪。\"

\"为什么叫赤龙?\"

\"源于创始人的军方背景。\"父亲眼神变得复杂。

\"最初是个军事情报小组,冷战末期失控,转为犯罪组织。''

''创始人曾是我的战友,代号'将军'。\"

\"我记得你。\"我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很模糊,但记得你教我下棋,教我骑自行车。''

''后来母亲说你...不要我们了。\"

父亲的双手在桌上收紧,指节泛白:\"那是保护你们的必要谎言,如果赤龙知道我有家人,你和母亲就会成为目标。''

''我宁可让你恨我,也不能让你处于危险中。\"

\"妈走之前,你去看过她?\"

\"去了。\"他声音沙哑,眼神投向别处。

\"医院后楼梯,戴着口罩和帽子。值班护士帮忙,让我单独陪了她一小时。''

''她...原谅了我。\"

我闭上眼,喉结滚动。

想象那个场景:病床前重逢的夫妻,十年未见,却是生死诀别。

\"这些年,许九州一直在保护你。\"父亲继续说。

\"游戏厅事件后,他转入地下,通过各种关系守护你。''

''你进电诈园区时,是他通知我们的。\"

隔间帘子被掀开,花蕊走进来,手上拿着几份卷宗。

\"长官,搜救队找到白老头尸体,确认死亡。\"她声音平静,目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

\"知道了。\"父亲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尸体保密处理,对外宣称失踪。\"

花蕊点头,转身欲走,我叫住她:\"等等。\"

她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你知道多少?\"我问。

\"大部分。\"她语气平静,\"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必要时提供支援。\"

\"码头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她终于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

\"告诉你父亲还活着?告诉你表叔没死?告诉你一切都是为对抗赤龙?\"

她摇头,嘴角浮现一丝苦涩,\"你会相信吗?\"

我无言以对。

如果没有今天的亲眼所见,我确实不会信。

\"谢谢。\"最终我只说出这两个字。

花蕊脸上掠过一丝波动,转瞬即逝:\"不必道谢,各尽其责。\"

她离开后,隔间里又只剩我和父亲。

\"她很出色。\"父亲评价道。

\"许九州带出来的人,从不让人失望。\"

\"接下来呢?\"我问。

\"白家覆灭了,赤龙呢?\"

\"这只是第一步。\"父亲表情严肃。

\"赤龙触角遍布全球,人脉深入政商两界,这场仗才刚开始。\"

\"你希望我加入?\"

\"这是你的选择。\"他直视我的眼睛。

\"我没资格要求什么,你已经历太多,完全可以就此抽身,去过普通生活。\"

我沉默不语,脑海闪过这几年的经历:表叔教导的赌术,铁三角的生死情谊,镜花水月的摸爬滚打,电诈园区的地狱景象,那些绝望眼神和破碎的生命。

\"我想了解更多关于赤龙的事,然后再做决定。\"

父亲点头:\"合理要求。\"

帐篷外传来直升机旋翼转动的低沉轰鸣。

吴长风掀开帘子:\"林队,搜查组在地下室发现大量文件和实验设备,疑似与'苍天计划'有关。\"

\"派技术组封存。\"父亲起身,动作敏捷。

\"准备撤离,一小时后转移至安全区。\"

我跟着父亲走出隔间,帐篷里的人员已在收拾设备准备转移。

默哥靠在角落,伤臂刚包扎完,脸色苍白。

看到我们出来,他直起身。

\"白家完了。\"他声音沙哑,眼中闪烁着复杂情绪。

\"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将在金三角消失。\"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任务完成,更是一种救赎。

曾经在电诈园区的炼狱经历,终于有了交代。

\"谢谢你一直在。\"我说。

默哥摇头:\"哪来的谢,老子欠你条命,要不是你冒死营救,我早死在那个地下室了。\"

一辆土产吉普车驶入院落,引擎声粗犷。

花蕊站在车旁,向我们示意。

\"该走了。\"父亲简短道。

\"很快会有清理组接管。\"

我们向吉普车走去。

后座已坐着一个人——花蕊。

她换了身普通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像普通游客。

\"镜花水月。\"她突然说。

这四个字让我心头一颤,那是我们团队最初的名字,只有我、默哥和花蕊知道。

\"你怎么...\"

\"我知道的远超你想象。\"花蕊嘴角微扬。

\"从你刚进园区时,组织就充分信任你。''

''虽是险棋,但你父亲信任你,也信任许九州的教导。\"

默哥坐进副驾驶,我和花蕊并排坐在后排。

父亲发动车子,驶出院落。

晨光穿透雾气,洒在湿润的山路上,勾勒出新的一天。

\"接下来去哪?\"我问。

\"曼谷,然后转香港。\"父亲通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

\"许九州在那里等你。他很想见你。\"

我点点头,靠上座椅。

过去几天的高度紧张终于一一释放,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

但与疲惫相伴的,还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车窗外,金三角的山峦在晨光中呈现出墨绿色轮廓。

一个时代结束了,但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