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浸淫商道二十载,此刻脑中算盘珠已噼啪作响——
如今杏花村每坛作价一两二钱,已是青州最好的酒了。
林大人的酒比杏花村更浓郁甘洌,价格只能更高。
城西稍具规模的酒楼少说三十余家。
即便保守估算,每家每日销出三坛,刨去酒肆抽头与伙计月钱,单是酒水一项,每月净利也能达到千两之巨。
更不必说那红烧肉,光是自己的醉仙楼一家,每日少说也能卖出二三十份,即便是每卖出一份便要抽三成利,那也是一本万利……
陈掌柜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忽然想起去岁腊月,青州府军指挥使为老母做寿,单是采买杏花春便花了八百两。
若换成这色如琥珀的美酒,怕是翻个跟头也不止。
他赶紧抱拳道:“大人!那这代理之权,如何取得?”
“自然不是白给的。”林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每年五百两的代理费,先付后做。另外,每月至少要卖出五十坛,否则就收回代理权。”
“小人明白!”陈掌柜连忙应下。
以这酒的品质,莫说五十坛,就是一百坛也不在话下。
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就有了林大人这层关系……
林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哼一声:“记住,做生意要讲规矩。若是让我发现你私下抬价,或者以次充好,饶不了你!”
陈掌柜浑身一颤,连忙说道:“小人不敢!一定谨遵大人吩咐!”
他刚要转身离开,又返回来:“大人,小人刚才忘了问,这酒……可有名字?”
“名字?”林川沉吟片刻,“将军醉。”
“将军醉?”陈掌柜眼前一亮,“大人这酒名起得妙啊!”
林川缓缓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好一个将军醉!”
陈掌柜赞叹一声,“这名字既显豪迈,又带三分悲凉,正合边关将士的气概。”
外面传来战马嘶鸣声。
林川摆摆手:“去吧!”
“小人告退!”陈掌柜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快步离开。
待陈掌柜欢天喜地地离开后,王铁柱忍不住凑过来:“大人,这就成了?”
林川笑了笑:“成了。”
王铁柱忍不住咋舌。
上次跟着大人参加边军大比,大人在盘口上赢了几千两银子,他们每人都分了四百两!
他们私底下都恨不得把大人当成亲爹供着了……
可今日这一番对谈,他算是开了眼界。
三言两语间,上千两银子的买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
王铁柱突然觉得腰间沉甸甸的钱袋都不香了。
这哪是人啊?
这明明是财神爷爷好嘛!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战兵小跑过来,抱拳道:“大人,秦小姐求见。”
“秦小姐?她怎么来了?”
林川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你还没尝红烧肉吧?快去,再晚就没了!”
话音未落,林川已大步流星朝大门走去。
王铁柱咽了口唾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厨房。
刚跨过门槛,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口大铁锅里空空如也,连点油星子都没剩下,只有几根孤零零的柴火还在灶膛里噼啪作响。
“吃光啦?”王铁柱哭丧着脸,肚子不争气地咕噜直叫。
“我、我、我我我……”
角落里突然传来结结巴巴的声音。
张小蔫像只老鼠从柴堆后头钻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瓷碗,里头赫然是几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给、给、给你留留留……”
王铁柱眼眶一热,一把将瘦小的张小蔫搂了个趔趄:“好兄弟!你吃了没?”
“没、没、没……”
“一起吃!”
王铁柱抓起肉块就往张小蔫嘴里塞,然后给自己塞了一块。
张小蔫挠着头傻笑,结结巴巴地说着锅里还藏着半壶“将军醉”。
两个汉子蹲在地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酒肉,吃了起来。
……
林川来到大门外,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石阶下。
秦砚秋依旧是一身月白儒衫,只是发髻比往日松散了几分,几缕青丝被轻风撩起,在颈侧轻轻摇曳。春桃抱着包袱站在她身后,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自那日袒露心迹后,此刻重逢竟让两人都有些局促。
秦砚秋绞着手指,目光飘忽着不敢与林川相接。
而林川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心头没来由地软了几分。
“砚秋。”他轻声唤道。
“将、将军……”
秦砚秋慌忙行了个女儿家的万福礼,待反应过来自己女扮男装时,脸已经红了起来。
林川强忍住笑意:“可是有事寻我?”
“若是无事……”秦砚秋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砚秋便不能来见将军了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川一时语塞。
秦砚秋见状,终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好啦。”她整了整衣袖,正色道:“砚秋此番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林川松了口气,连忙侧身让路:“快请进。用过膳没有?”
“尚未……”
“正好!我新做的红烧肉……”林川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边往里走边嘀咕,“那群饿死鬼投胎的,也不知给没给留……”
暮色渐浓,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春桃抱着包袱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姐微微发红的耳尖,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不过短短数日未见,眼前景象已让秦砚秋暗自惊叹。
一条新铺的碎石路笔直延伸,将整个山谷划分得井然有序。道路两旁,已经有一些木屋与土屋建了起来,错落而立,屋顶上炊烟袅袅,显然已有人家入住。
路上行人往来不绝。壮实的汉子推着满载土石的独轮车,吆喝着从身旁经过;几个半大孩子抱着柴火,小跑着往各家送去,虽忙碌却不见疲态,反倒嬉笑着比谁跑得更快。远处,有人正合力搭建新的屋架,号子声与敲打声交织,显出几分热闹的生气。
秦砚秋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怔住了。
她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林川。
不是因为他战功赫赫,也不是因为他救过她的命,甚至不是因为他的英俊或才情。
而是因为,他总能将一片荒芜,变成生机勃勃的沃土。
就像眼前这座山谷。
她见过太多权贵,他们锦衣玉食,高谈阔论,却从未真正俯身去触碰过泥土。
而林川不同。
他亲手挖过土,扛过木,和这些流民同吃同住,把一片荒芜之地,变成了能让人安身立命的家园。
他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重新挺直了脊梁。
秦砚秋望着林川的背影,他正抬手和一个推车的汉子打招呼,语气熟稔得像是对待多年的老友。那汉子咧嘴一笑,黝黑的脸上满是敬重,却无半分卑微。
她的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原来她喜欢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
而是这个肯俯下身,亲手为他人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发什么呆呢?”林川回过头,冲她笑了起来。
秦砚秋望着他,忽然觉得满心欢喜。
“来了。”她小跑几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