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很大,空得让人心慌。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星门之间,降落,行走,离开。风景在变,废墟、丛林、矿星、都市……但映入赤红瞳孔的,永远是一片冰冷的漠然。没有来处,没有归途,只有一片名为“无名”的空白,在胸腔里空洞地回响。
救助,似乎成了唯一能让我感受到“存在”的方式。看着那些受伤的精灵在痛苦中挣扎,身体里某种沉睡的本能就会被唤醒。指尖会自发地凝聚起温和的能量,动作会变得精准而流畅,仿佛这双手生来就是为了抚平伤痛。也只有在这种时刻,心口那块冰冷的宝石(核心碎片)会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不可察的温热感,短暂地驱散那蚀骨的孤独。
直到——我又遇见了他。
在赫尔卡星那如同炼狱般的灾难现场。混乱、哀嚎、灼热的能量液气息刺鼻。我几乎是本能地投入了救援。就在我半跪在一个腿部被压碎的年轻精灵身边,准备用临时找到的能量凝胶绷带止血时,一道高大的、带着沉稳威压的金色身影,带着刺目的电弧和救援指令的呼喝,闯入了这片混乱。
是他。
那个之前在某颗星球废墟上,用雷霆之力差点掀翻地面,对着我喊“无名”,又在看清我的脸后失魂落魄离开的精灵之一。我记得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最终却只剩下疲惫死寂的瞳孔。他似乎是这里的领袖?叫什么……雷伊?对,其他人是这么称呼他的。
又一个“认错人”的傻子。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懒得抬头多看一眼。这样的“傻子”,我遇到太多了。
“需要帮忙吗?” 沉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我这才抬起眼。那双金色的瞳孔正看着我,里面没有了上次废墟相遇时的狂喜与绝望,只剩下属于领袖的冷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仿佛真的在询问一个初次见面的、正在施救的陌生精灵。
“压住这里。” 我收回目光,指了指伤者大腿根部关键的动脉位置,声音清冷,如同赫尔卡星夜间的寒风。
他依言蹲下,有力的手掌带着稳定而精准的力量按压下去。动作专业,没有一丝多余。我继续处理伤口,动作麻利。他配合得极好,沉默而高效,总能在我需要时递上合适的工具,或者用雷霆之力精准地劈开前方挡路的障碍。
很奇怪。
没有像格莱奥那样偏执的突袭,没有布莱克那绝望到窒息的拥抱,没有迪恩那带着机械悲鸣的靠近,也没有艾辛格那野兽般纯粹的狂喜和失落。他平静得……像一座山。可靠,稳定,保持着一种令人舒适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救援持续了数日。他把我编入了他的直属小组。分配任务清晰明了,从不废话。在我高效完成救治后,会有一句简洁的肯定:“处理得当。” 在我略显疲惫(虽然我很少承认)时,会适时递来一管提神却又不影响专注的能量剂,附带一句平淡的说明:“赫尔卡星特供。” 夜晚休整,他会分享一些关于这里地质构造或能量管网的知识,语气平和,像在教导一个好学的新人。
他的存在,像一道沉稳的金色屏障,将外界的混乱、尖叫和绝望都隔绝开来。在他划定的、安全的范围内,我只需要专注于救助的本能。那份如影随形的、宇宙尺度的巨大孤独感,竟在这片混乱的灾难现场,在他无声的守护和高效的配合下,被奇异地稀释了。
我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习惯他分配任务时沉稳的声线。
习惯他递来工具时精准的动作。
习惯他讲解知识时平和专注的侧脸。
甚至……习惯了他周身那淡淡的、带着雷霆气息的臭氧味道。
心口那块冰冷的宝石,在他靠近时,传来的温热感似乎……更频繁,也更持久了一些?那空茫的赤红瞳孔里,倒映着他身影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一种陌生的、细微的依赖感,如同藤蔓的嫩芽,悄然缠绕上我空荡的心房。在他身边,那份蚀骨的孤独,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停靠的港湾。
灾难的阴霾渐渐散去,救援进入尾声。临时搭建的医疗点里,伤员的呻吟被平稳的呼吸取代。我站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看着远处赫尔卡星能量塔在晨光中重新亮起的柔和光芒。一种熟悉的、巨大的空茫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
接下来,去哪里?
继续流浪?回到那种无边无际的、被错认和孤独填满的宇宙漂泊?
不。
一个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猛地浮现。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不远处正在与工程师低声交谈的雷伊。金色的铠甲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侧脸线条坚毅而沉稳。他刚刚解决了一个复杂的能量管道修复问题,正微微点头,金色的瞳孔里是专注和可靠。
想……留在他身边。
这个想法如此强烈,强烈到压过了所有的漠然和空荡。
在他身边,那份孤独似乎被驱散了。
在他划定的范围内,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那份由他带来的、无声的安稳和可靠,成了我空茫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我走向他。脚步平稳,但心口那块冰冷的宝石却在微微发烫。
雷伊结束了交谈,转过身,金色的瞳孔看向我,带着惯常的平静询问:“任务结束了。后续安置有专门团队负责。” 他似乎在等待我的离开。
我停在他面前,微微仰头,赤红的瞳孔迎上他那双深邃的金眸。晨光落在他金色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沉默了几秒。
空气仿佛凝固。
然后,我用那依旧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的语调,说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的决定:
“我是否可以……留在赫尔卡星?”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雷伊那双永远冷静、如同熔金般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平静的金色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巨石!他周身那沉稳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更深沉震动的神情,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清晰地映入了我的赤红瞳孔。
但紧接着,一种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罪恶感,如同最深的阴影,瞬间覆盖了他眼中那刹那的惊喜。他的下颌线条绷紧了,握着某个数据板的手指也微微收紧。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剧烈挣扎——他认出了我!他知道我是谁!他享受着这份隐瞒带来的靠近,却无法忽视对布莱克、对其他所有疯狂寻找我的伙伴的背叛!他正在用一个巨大的谎言,构筑一个只属于他的、虚幻的港湾!
金色的眼眸深处,是惊涛骇浪般的矛盾和痛苦。
时间仿佛被拉长。我赤红的瞳孔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眼神里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漠然,却像最锋利的针,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和挣扎。
最终,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罪恶挣扎,都在我那双注视着他的、空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或许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赤红瞳孔前,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眼中的阴霾和挣扎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带着温柔与痛楚的决绝。
“乐意至极。”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汹涌的情感。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
下一秒,我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而滚烫的力量猛地拥入怀中!
雷伊的双臂如同最坚固也最温柔的锁链,瞬间将我禁锢!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和后怕,却又在触碰到的瞬间,小心翼翼地收敛了所有可能伤到我的力量。他的金色铠甲坚硬冰冷,紧贴着我,但我却清晰地感觉到铠甲之下,那具属于雷霆之躯的胸膛里,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狂野的速度搏动着!那有力的跳动,透过冰冷的金属,重重地撞击着我的感知,仿佛要将我空荡的胸腔也一同点燃!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顶,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白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一种混合着阳光、臭氧和他独特气息的味道,瞬间将我包围,强势地驱散了所有残留的废墟尘埃和灾难的气息。
“欢迎……来到赫尔卡星。” 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我的发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深沉的叹息。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赤红的瞳孔微微睁大,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愕然。
身体的本能想要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但心口那块冰冷的宝石,却在接触到这滚烫怀抱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灼热暖流!那暖流冲刷着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的寒意和空茫,带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眩晕的安心感。
被拥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如此……温暖。
如此……令人……沉溺。
我僵硬的身体,在那汹涌的暖流和令人窒息的安心感中,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将脸颊轻轻靠在了他冰冷铠甲下那剧烈搏动的、滚烫的胸膛上。
晨光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金色的铠甲和如雪的白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远处,赫尔卡星的能量塔无声运转,如同这颗星球平稳的心跳。
他沉沦了。
用那个巨大的谎言,拥抱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我,这个名为“无名”的空壳,也在他滚烫的怀抱和那份驱散孤独的安稳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归处”的温暖。至于这温暖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和未解的谜团?此刻,在这令人沉溺的拥抱中,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