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一样，是被人派来的。你今后负责监视他。”
“啊？”
赵青青听闻白拂雪的话，一双眉毛立时耷拉下来，劝解道：“师父，我瞧着他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对。留着作甚？不如……”
赵青青一眯眼，手掌往下一“切”，但见白拂雪无动于衷，登时失望之至。
师父，你变了！
昔年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呢？
但听白拂雪又传音，介绍起他的来历。
“你不记得他了吗？我们当初在天元城，遇到你那小侄女，他是你小侄女的跟班之一。我发现，他似乎被人改了记忆，刚遇见时，说着什么“重生”之类的，所以我叫你看着他。”
赵青青努力回忆一番，可想不大起来。
毕竟玄月门的女弟子身边总跟着几个煞笔拥趸，自家那便宜小侄女自从拜入玄月门自然不能免俗。
有他吗？
不过，重生？
白拂雪这话霎时让赵青青眼睛一亮，身为一位专业话本子选手。
赵青青敏锐的嗅觉，立即捕捉到故事素材来了！
果然艺术来源生活，这不现成送上门的素材吗？
顿时一改之前的颓唐之态，立即一拍自己胸脯，兴奋向白拂雪保证道：“交给我，交给我！”
但左右一望，见附近已没了邵临渊的身影。
不会吧？
这小子真的就走了？不好，我的话本子素材！
赵青青即刻召出她的床，欲要御床去追，但被白拂雪拦住，神秘的微微一笑，道：“不必。一会儿他自己会回来的。”
赵青青收起自己床，皱着鼻子，狐疑问道：“真的吗？”
殊不知白拂雪神识无声无息，已然默默覆盖住大半个紫竹岭，看着已走到山腰处，一步三回头，一脸踌躇的邵临渊，自然胸有成竹。
虽这小子体内并无蛊虫，看似未被龙满仓控制。
但龙满仓既然把他放到自己身边，必然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肯定不会允许他轻易离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倒不如将计就计。
白拂雪正思忖间，忽头一偏，竟在耳畔响起颜如玉的声音，叫自己过去。
他心下早有所料，自忖多半是凌波渡的事。
当即抛给赵青青一个储物袋，道：“等他回来，把这个交给他。”
“哦。”赵青青应了一声，眼见白拂雪已御剑而去。
她站在原地，眼珠子一转，觑见四周无人，笑嘻嘻地拉开储物袋，自言自语地嘟哝道：“怎么还给那小子东西？师父都没给我东西！哼，我瞧瞧有什么好宝贝，哪怕昧下来，那小子也……”
结果赵青青满心期待地拉开储物袋，不禁一手揉了揉眼睛。
发现袋中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只有几块下品灵石和几根随处可见的清灵草外，就别无一物。
急忙慌张合拢，她就知道师父怎么会突然变这么大方？
师父花钱如流水，又是个穷逼剑修。
自己这正儿八经算是抱大腿拜师的正经徒弟，都还没落着什么宝贝呢，哪能提前有你小子的份！
……
白拂雪这一次经过弟子玉牌上的指引，顺利从宗门大殿后，一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山丘，通过弟子玉牌开启了一道缝隙，进入宗主与长老们居住的小型秘境之内。
秘境中一如既往，刚一踏入便感觉一阵春风拂面，鼻尖花香浓郁。
但白拂雪刚一跨入，还未来得及分清方向。
瞬息眼前一花，耳中敏锐捕捉到一道轻微的风声朝自己疾驰来，尚未看清是何物体，已摸出一柄铁剑，惯性往前一挥。
刹那间响起一声裂帛之音，漫天羽毛从其中飞舞出。
羽毛纷纷扬扬落在地面，如在猩红的火狐毯上铺就了一层白雪。
“姓白的，你怎么那么能搞事？”随之而来，响起颜如玉的喝骂之声。
等羽毛落完后，白拂雪才看清对面的颜如玉依旧如之前一般，单手支颌，歪在她那张贵妃榻上，满面怒容。
再低头一看，恍悟原来刚才朝自己飞来的不明之物，只是一个抱枕。
但颜如玉见一地的羽毛，却是花容失色，满面愕然，即刻从榻上坐起，定定盯着白拂雪半晌，方一脸古怪地问道：“姓白……大将军，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白拂雪收起长剑，咳嗽一声，道：“弟子数年前侥幸筑基。”
“你才筑基？”
白拂雪自以为诚实的点点头，不明颜如玉为何会一脸惊讶，转瞬她面容表情又变得古怪无比。
筑基？
颜如玉嘴角略微抽动，见白拂雪甚至点头确认，但在她眼中却是欲盖弥彰。
她的眼神似从白拂雪身上径直穿过，落到那尊高高的合欢仙子塑像的手掌上，望向那枚滴溜溜打转的合欢铃上。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不愧你俩是亲祖师、亲徒孙，都谎话张口就来是吧？
你说你才筑基几年，你几年筑基随随便便就能斩开我堂堂合道扔来的东西吗？
那岂不是我千辛万苦，无数算计筹谋，都白修了？
臭小子，老娘信你个鬼！
颜如玉紧紧盯着白拂雪，却发现自己果然看不透他的修为。
不禁垂首，鬓边翡翠流苏闪烁彩光，随她陡然的动作晃动不已。
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眸光闪动，思忖着，没错，忘情一脉传人这么多，但合欢铃一直都是放养，从未给谁讲过道。
但此次却破天荒，合欢铃还主动跟自己说了两次，让自己通知白拂雪，百年后给他讲道。
所以白拂雪果真不简单，那么自己的计划似乎就要因此变一变了。
然而颜如玉的思绪转变，不过只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间，她微微昂首，素手朝着白拂雪一招。
白拂雪只感觉整个人如不受控制的被谁一拉，已被颜如玉隔空拽到她面前。
她笑意盈盈地伸出双手，状似亲昵贴上来，搂住白拂雪的脖子，粉红若桃的嘴唇在白拂雪雪白的脸侧亲了一口，看到白拂雪飞速烧红的脸颊。
在他耳边不禁轻笑一声，一手撩起白拂雪脑后雪白的长发，在手指上打转，轻声呢喃道：“大将军，要跟奴家双修吗？”
“噗——！”
白拂雪正欲低头，却冷不防看见颜如玉只穿着一件抹胸长裙。
他急忙偏头，试图移开视线，整个人如若火烧，欲要后退，但被颜如玉察觉，更是双臂用力，柔弱无骨地仿佛挂在白拂雪身上。
（一种禾本科植物）！
你就拿这个来考验同志？
颜如玉见白拂雪慌张之态，再次发出轻笑，旋即含羞似嗔地怨道：“大将军，奴家究竟哪里不如昆吾剑宗那小子了？您怎么愿意跟他双修，却不愿跟奴家？”
“咳。”
白拂雪咳嗽一声，眼睛都不知道到底该往哪儿放，想要后退。
但颜如玉看似松松挽住他脖颈的手臂，紧紧箍住，让白拂雪无法退后一步。
只好解释道：“我和他是正经双修，只打坐的那一种。”
颜如玉当即瞥了他一眼，嘟起脸颊，道：“奴家不信。”
爱信不信！
“宗主，还请放开。”
“不。”
颜如玉态度坚定，身体越发贴的紧了，白拂雪甚至能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
将白拂雪弄得脸颊灿若红霞，只得再次问道：“真的吗？”
“自然。”
“嗤！”
白拂雪不敢托大，对面毕竟是合道期，趁青霜冰冻她的刹那，已快速后撤到门边。
果然，只片刻后，青霜的冰块头一次遍布裂纹，瞬息崩裂开，无数冰渣落地。
见颜如玉顾盼神飞的一双美目中满是怒意，正要发火地一拍掌。
白拂雪赶忙抢先躬身一拜，道：“弟子已提前警告过宗主了的，宗主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许如此。”
“哼！”
颜如玉冷哼一声，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却是怒火陡消，踹了一脚脚下的冰渣子，问道：“你能任意使用青霜？”
白拂雪忙点头不迭，欲要打消她乱动的念头，狐假虎威道：“不错。”
颜如玉盯着白拂雪半晌，忽而一叹，手掌一摊，已现出一朵合欢花，手掌轻轻往前一送。
那朵合欢花已飘飞到白拂雪面前，见白拂雪投来疑惑目光。
颜如玉斜坐在榻上，幽幽道：“此物乃我合欢宗的宗主印信。”
见白拂雪浅红的瞳孔一颤，又露出不解之色，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但颜如玉可知道这小家伙有多么凶残又疯狂，突地笑出了声，如实相告道：“我与观星楼主曾定过三十年之约。三十年期至，我要去问当年花宗主及合欢宗几近覆灭，背后指使究竟是谁？”
白拂雪刚一张口，却听颜如玉同样念诵三字，道：“琅琊台？”
使得颜如玉语音落下，不禁深深看了眼白拂雪，笑道：“大将军果真算无遗策，您是怎么查出来的？”
白拂雪连忙解释道：“不是查，是猜。”
“猜？”
颜如玉一眯眼，挑了挑下巴，示意白拂雪继续。
白拂雪组织了一下语言，“慧文太后出身念州世家，念州临海。我怀疑他家有子弟拜入了琅琊台，并且身处高层，昔年暗中授意慧文太后如此做。但具体是谁，我已派人去查，还需等一些时日。”
“派人？”
颜如玉不由一震，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不由感慨她之前真是太小看大将军了，原本她从前听大将军灭了三国，到底不过一介凡人，主要众派还是慑于禁灵剑之威，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此言立即让颜如玉大为改观，暗道，您还能往琅琊台派奸细的？
颜如玉不由分外好奇，如个小女孩般，撑着下巴，双目亮晶晶凝望白拂雪，问道：“您怎么可以做到往琅琊台派探子？”
哪知白拂雪摇摇头，笑道：“不是派。他本就是琅琊台弟子，所以我让他帮我在他们门中打听一下。”
“是谁？”
“曲无涯。”
颜如玉不免美目大睁，捂嘴惊愕道：“江湖传言，您跟昆吾剑宗新秀决云真人不清不楚就算了，怎么还勾搭了琅琊台的新任执法堂堂主？大将军，您不愧是我合欢宗的，大扬我宗门之威啊！”
“……”
你们这宗门之威大可不必。
等等，曲无涯是他们琅琊台的执法堂堂主？
他当时怎么不说？
怪不得他当时会说看那蓝长老鬼鬼祟祟，就会去抓他。
白拂雪收敛心思，一瞅胸前依旧漂浮的那朵合欢花，推却道：“弟子修为浅薄，又初来乍到，宗主还是另择人选，您不是有弟子吗？”
颜如玉将那朵合欢花推了回来，笑道：“我那傻徒弟修了几百年，既没能勾搭上昆吾的剑修，也无法让琅琊台执法堂主亲自帮忙打听事情。”
“……”
见白拂雪沉默不语，颜如玉收敛笑容，难得正色道：“人间言大将军智勇无双、算无遗策，合欢宗上下大都是群混日子的家伙，难堪大任。”
白拂雪垂首沉吟，在心中计算得失，不由问道：“宗主即知琅琊台，何必再去问观星楼主？”
颜如玉一抚长发，目光悠远，“我只是去最后确认一番。”
白拂雪见她如此，心头一跳，似明悟了她欲要如何，不禁皱眉道：“颜宗主不如徐徐图之。”
颜如玉一眯眼，紧紧盯着白拂雪，坚定道：“不！徐徐图之的该是你，白宗主。”
不知颜如玉施了何术，白拂雪甚至来不及反应，那朵悬浮在半空散发微光的合欢花，忽地一下子飞入白拂雪胸中，消失不见。
颜如玉起身，一步步走向白拂雪，神色肃穆非常，她眼中浮现出昔年回合欢宗时，弟子伤亡大半，满目疮痍的场景。
“合欢宗一代代宗主，大都采取徐徐图之的策略，可迎来的却是杀戮与污名！”
她陡然目光凌冽，凄然道：“你可知，合欢宗本无百花阁这等产业，是最终无可奈何，被世家们逼迫设立，方才得以在世间苟活。”
颜如玉微微一蹲，与白拂雪平视，猝不及防的贴上白拂雪额头。
猛然间她的神识如浩瀚之海，不可阻挡地撞入了白拂雪的脑中。
然而白拂雪霎那潜入波涛汹涌的幽蓝海面之下，发现海床崩裂出几条巨大的裂缝，从裂缝中隐隐散出威势赫赫的紫色雷霆。
这是？
忽地，经过和王舜英的双修，白拂雪方明悟。
这是道基。
每人的道基皆不相同，白拂雪透过王舜英也曾看到过自己的。
自己的道基和自己丹田白蒙蒙灵湖很像，而王舜英则是他的本命灵剑。
按修真界的修行常识玉简所言，道基损伤几乎不可恢复。
白拂雪明白为何颜如玉如此迫不及待，她看似合道，实则道基受损。
趁现在她能发挥合道之威，尚有些作用，不然日后越往后拖越糟糕。
不及白拂雪多想，他脑子里陡然又出现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字符，跟随颜如玉的神识指引。
白拂雪明白过来，那些字符代表一个个世家与宗门，而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则指代合欢宗返给世家与宗门的灵石。
成千上万年下来，那已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
白拂雪不禁蹙眉，按狗皇帝所言，人间的灵石至少是采矿来的，可修真界呢？
如果是这个数字的话，修真界有这么多灵石矿吗？
不得把地给挖空了？
且，合欢宗竟然不是合欢仙子建立的，而是永寿仙帝挂了合欢仙子的名？
忽地，白拂雪明悟为何合欢宗一代代，几近覆灭数次，逐渐糟糕成这样。
但身为合欢宗仙器的合欢铃，分明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还是一副爱答不理，一副不想管的模样了。
待白拂雪的神识，完全接收了颜如玉传递给他，合欢宗主所知的所有信息后。
其实在现实不过短短几个呼吸，感受到脸上颜如玉吐气如兰的呼吸微微后退。
白拂雪摇摇晃晃，脑子一下子被塞入太多信息，而有些昏沉发胀，不由揉了揉太阳穴。
当头脑稍微缓解些许，抬头但见颜如玉目光盈盈，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转而，她一挥莹白手臂，重新一步一摇地走回贵妃榻坐下，笑道：“我可跟往届宗主不一样，今日事今日了。后来人有后来人的麻烦，总一代代，皆丢给后来人算怎么回事？”
白拂雪难得心中生出几分敬佩，躬身一拜道：“祝宗主顺利。”
颜如玉正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果真无事一身轻！”又听白拂雪如此说，不禁一指白拂雪，“嘻嘻，你现在才是宗主。”
“……”
“对了，那你是不是要搬过来？”
“不用，我还是住紫竹岭。”
白拂雪理顺了思路，发现合欢宗的宗主除了保卫宗门安全之外，其实没什么事要干。
掌权的都是底下的长老，定期去开个会，当吉祥物就行，怪不得颜如玉给得轻易。
颜如玉一挥手，“随你。”
白拂雪转身欲走，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提醒颜如玉道：“对了，颜宗主若要去找观星楼主，可以将曾经紫竹岭上的蛊虫拿给他看，他自然知晓。”
颜如玉一愣，倏而脸色一白，问道：“此物竟和观星楼主有关？”
见白拂雪摇头，却又卖起关子，暗示道：“涉及人间并州之事，我答应过南疆不对外说。”
颜如玉美目流转，瞬间会意，颔首道：“我明白。”
南疆。
阿风背着如座小山丘的大包袱，仍旧一蹦一跳前行，但关节处并无“咔咔”的响声，看来是近期上过油了。
观星楼主常年封闭灵力，如个凡人一样，一步步从京城走回南疆，撑着一根竹杖，黑紫的长袍尾部沾了些泥泞。
他们刚走到竹楼之下，便见一个婀娜袅袅的女子已伫立在门前，听闻叮叮当当的响声。
回首，盈盈笑道：“楼主，三十年之期已至。”
观星楼主幽幽一叹，道：“颜宗主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呢？”
但说着，观星楼主的手中竹杖，冲着那扇紧闭的竹门遥遥一点，已朝两边大敞开，仿佛在欢迎它的主人归来与客人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