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的指甲几乎掐进秤杆里。
小桃举着灯笼的手在抖,光晕在秤砣底部新刮的痕迹上晃成一片碎银。
那道细若发丝的划痕像条毒蛇,正吐着信子舔她后颈——她早该想到的,黑货商收蚀日草时总说\"分量不足\"压价,原来不是草不够,是秤有问题。
\"把机关箱拿来。\"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腕间银铃却撞出脆响,惊得小桃差点摔了灯笼。
那是裴砚用废铜片打的,说荒城外的风穿过枯树林,就该是这样的响动。
此刻银铃撞着她掌心的草茎,腐甜的气味顺着血管往脑门钻,她想起昨夜在义庄,妖神遗骨下钻出的蚀日草也是这股味道,当时她血脉翻涌,差点咬碎舌尖才没让妖化的尖牙刺破嘴唇。
机关箱打开时,铜簧的轻响惊飞了梁上的耗子。
苏昭取出细如发丝的铜丝,指尖在秤杆内侧游走——这里原本刻着\"公平\"二字,现在要刻的是\"破绽\"。
她拆了自己的金步摇,熔成薄片嵌进秤盘底,又从袖中摸出磁石,用蜡封在秤砣空心处。
小桃看得直眨眼:\"三小姐,这是要......\"
\"称鬼。\"苏昭将最后一截铜丝缠在秤纽上,抬头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称那些藏在秤底的鬼。\"
黑货商的场子在城西破庙。
苏昭裹着拾荒队的粗布斗篷,怀里揣着半袋蚀日草。
风卷着血月的影子从断墙漏进来,照得供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为首的刀疤汉拍了拍秤:\"老规矩,十斤换半块盐饼。\"
\"慢着。\"苏昭把草倒在秤盘上,指尖轻轻一按铜纽——这是她昨夜在机关秤里设的暗扣。
秤砣刚落定,她就看见秤盘边缘渗出一线银光——那是金片被底下的铁盒吸住的痕迹。
\"怎么着?\"刀疤汉瞪眼。
苏昭弯腰捡草,指甲在秤盘底一抠——半指厚的铁盒\"咔嗒\"落地,黑黢黢的粉末簌簌往下掉,混着蚀日草的腐甜,像泡在脓水里的蜜饯。
\"这是什么?\"她声音发颤,不是装的。
刀疤汉的脸瞬间白过墙皮。
他抄起秤砣要砸,却被一道身影拦腰撞开——裴砚的青布衫还沾着碎骨汤,发梢滴着水,显然是从破瓦巷的后河游过来的。
他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黑粉末凑到鼻端,喉结猛地滚动:\"腐尸粉。\"
\"什么?\"苏昭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供桌。
她想起血脉觉醒那晚,体内翻涌的也是这种腥甜里浸着腐臭的气息,当时她咬破手腕才压下妖化的冲动。
\"镇灵碑的裂痕会被它加速。\"裴砚的声音像浸了冰,\"他们根本不是要修碑,是要......\"
\"跑!\"刀疤汉突然吼了一嗓子。
庙外传来马蹄声,苏昭这才发现供桌下堆着成袋的蚀日草,袋口渗出的黑粉在地上漫成小蛇。
裴砚拽着她撞开侧门,风里飘来熟悉的米香——城南老周的粥铺。
粥铺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阿秀的身影在蒸笼后闪了闪。
她左脸的烫伤在热气里泛着红,本该数钱的手正攥着账本,指节白得要断。
苏昭记得三天前在米仓,阿秀还红着眼眶说\"三小姐放心,暗桩的账我都记清了\",现在她袖口沾着蚀日草的红汁,像沾了血。
\"两碗红豆粥。\"苏昭掀帘进去,手腕在柜台下轻轻一磕——机关鼠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这是她用铜簧和木齿轮做的小玩意儿,能顺着气味钻地缝。
裴砚假装看墙上的价目表,余光瞥见阿秀的脚在桌下乱抖,像是踩着什么活物。
机关鼠的胡须擦过地窖的砖缝时,苏昭的指尖在桌面敲了三下。
那是和裴砚约好的暗号——找到了。
她望着阿秀越来越白的脸,闻着蒸笼里飘出的甜香下藏着的腐臭,突然笑了:\"阿秀姐,这粥怎么有股怪味?\"
\"哪...哪有?\"阿秀的手碰翻了醋坛,酸气混着腐臭更重了。
她转身要关地窖门,却被什么东西扯住裙角——机关鼠的铜牙咬进了她的粗布裙。
苏昭看见她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看见她从怀里摸出的短刀,也看见裴砚抄起了门边的烧火棍。
\"哐当!\"
裴砚一棍掀翻最上层蒸笼,热气腾起的刹那,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蚀日草和腐尸粉露了出来。
阿秀的短刀\"当啷\"落地,她望着裴砚沾着草屑的衣襟,突然哭出了声:\"我不是......\"
\"你们到底是谁?\"
炸雷似的吼声撞开了门。
刘屠户提着杀猪刀冲进来,刀锋上还沾着没擦净的血。
他盯着裴砚肩上的并蒂莲绣纹,又盯着地上的蚀日草,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滴出血:\"苏府的赘婿?
还是......\"
阿秀的哭声突然哽住。
她望着刘屠户手里的刀,又望着裴砚沉下去的眼尾,左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半块虎符,是暗河商会的标记。
风从后窗灌进来,卷走了一片蚀日草叶。
它打着旋儿落在阿秀脚边,映着她发红的眼眶,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