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护着苏昭的手臂微微发颤,却将她往老槐树下又推了半寸——那里的青砖缝里,埋着他们去年上元夜埋下的桂花酿,坛口封着苏昭用朱砂画的小蝴蝶,此刻正随着他剧烈的心跳在泥土下发烫。
任瑶的药铃在夜风里叮铃作响,尾音却像淬了冰。
她指尖的血符泛着暗红,与苏昭怀中银杏叶的金红纹路遥相呼应,\"裴公子不是最会装傻么?\"她歪头轻笑,青铜药铃撞在腰间,\"方先生要的是苏小姐的血脉引,你偏要当这护花使者。\"她抬腕,\"上,先废了他的手。\"
五个黑衣人同时低喝,刀锋划破空气的尖啸像毒蛇吐信。
裴砚喉间泛起腥甜——方才替苏昭挡那一刀时,他分明听见刀刃擦过骨缝的声响。
可他的指尖还能扣紧木棍,那是方才从断墙上掰下来的枣木,纹路里还沾着半截青苔。
他想起十年前在问魂宗偷学《御灵手札》时,师父说过\"凡器亦有灵,握久了,它便认主\"。
第一个黑衣人冲到眼前,刀光劈向他左肩。
裴砚矮身侧滚,木棍扫向对方膝弯——这招是上个月跟着苏昭的拾荒队学的,他们在废城遗址里翻出本《市井搏杀录》,苏昭看了直笑,说要教他\"打地鼠\"。
此刻那黑衣人踉跄着栽倒,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第二个黑衣人从右侧突袭,刀锋直取他后颈。
裴砚反手一棍砸向对方手腕,木棍与刀背相击迸出火星。
他听见苏昭在身后急促的呼吸声,混着银杏叶轻颤的嗡鸣——那是她血脉即将失控的征兆。\"昭昭,咬舌尖。\"他咬着牙喊,木棍又挑飞第三把刀,\"撑住...\"
\"阿砚!\"苏昭的声音带着哭腔。
裴砚转头的瞬间,看见她膝盖上的血珠正顺着石板缝隙往下淌,像一串被踩碎的红珊瑚。
她怀里的银杏叶突然暴涨三尺金芒,将两人笼罩其中。
他后颈的血契突然灼烧起来,那是他们结契时苏昭用血脉画的蝶纹,此刻正顺着他的血管往心脏钻,烫得他几乎要昏过去。
\"臭女人!\"任瑶的药铃突然炸响,声音里终于没了方才的从容,\"快制住她!\"
裴砚这才发现,剩下的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绕到了苏昭身后。
其中一人的刀尖已经抵住她后心,另一人正伸手去抢银杏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木棍掷出的瞬间甚至没来得及想后果——那是他最后的武器,可苏昭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木棍结结实实砸在抢叶人的腕骨上,传来清脆的断裂声。
那人惨叫着松手,银杏叶\"啪\"地掉在苏昭脚边。
裴砚踉跄着扑过去,却被另一个黑衣人踹中腹部,撞在老槐树上。
他听见自己肋骨发出的闷响,喉间的血终于忍不住喷出来,溅在苏昭沾着泥的鞋面上。
\"阿砚!\"苏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裴砚被她掌心的热度惊得一颤——那不是普通的温度,像是有团火顺着血脉往他身体里钻,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看见她的眼睛在金芒里泛红,眼尾爬满血丝,额角的血管突突跳动,那是血脉反噬的征兆。\"昭昭你疯了?\"他想推开她,可她的手像铁钳般扣着他,\"会妖化的!\"
\"那又怎样?\"苏昭的声音变了,尾音带着沙哑的低鸣,像是某种兽类的嘶吼。
她弯腰捡起银杏叶,金红光芒从叶纹里渗出来,顺着她的手臂往全身蔓延,\"我不能看着你...为我死。\"
任瑶终于变了脸色。
她后退两步,药铃撞在青砖墙上发出乱响,\"你、你血脉没封印?
苏老匹夫不是说...\"
\"我爹骗了你。\"苏昭直起腰,金红光芒中,她的瞳孔变成竖线状,眼白泛着妖异的青灰,\"他说要我藏一辈子,可他没说...如果有人要杀我最重要的人,我就可以不藏了。\"
裴砚望着她身后突然浮现的虚影——那是只半透明的九尾妖狐,每根狐毛都泛着金红微光,尾尖扫过之处,青砖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他想起问魂宗残卷里的记载:\"妖神血脉,醒则天地惊\",原来苏昭不是什么\"妖神之女\",她根本就是妖神血脉的正统继承者。
\"退!\"任瑶尖叫着转身要跑,可苏昭已经动了。
她的速度快得像道金红闪电,抬手间,九尾虚影的尾尖扫过最近的黑衣人。
那人身子瞬间被抽干般萎缩,只剩张人皮瘫在地上。
裴砚挣扎着爬起来,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断木棍。
他望着苏昭染血的裙角在金芒里翻飞,听着她妖化后带着兽类低鸣的笑声,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个总爱用机关小玩具捉弄他的疯丫头,这个会蹲在院角给流浪猫喂鱼干的傻姑娘,此刻正用最暴烈的方式,护着他的命。
\"昭昭。\"他喊她,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铃铛。
苏昭转头,竖瞳里的金红光芒顿了顿,慢慢软成一片水雾。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将银杏叶塞进他掌心,\"阿砚,帮我...\"
裴砚握紧那片发烫的叶子,突然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甜腥——那是妖化即将失控的征兆。
他望着任瑶还在后退的身影,望着满地呻吟的黑衣人,突然笑了。
十年蛰伏,十年装傻,原来都是为了今天,为了能站在这个姑娘身边,替她按住血脉里翻涌的兽。
\"任瑶。\"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将银杏叶按在苏昭手背上,金红光芒立刻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流转,\"你说方砚舟要血脉引?\"他望着任瑶煞白的脸,\"可你忘了,血脉引从来不是死物。\"
苏昭的九尾虚影突然发出一声清啸,震得老槐树的枯叶簌簌落下。
任瑶转身想跑,却被裴砚甩出的银针钉在门框上——那是他藏在牙缝里的最后三根问魂针,淬着十年前偷配的\"镇灵散\"。
\"现在。\"裴砚将苏昭护在身后,木棍断口处还滴着黑衣人血,\"该我们了。\"
夜风卷过满地狼藉,老槐树下的泥土突然裂开道细缝,溢出淡淡的桂花香——是那坛桂花酿,不知何时被方才的打斗震破了封泥。
甜香混着血腥飘进两人鼻端,苏昭妖化的竖瞳慢慢变回圆润的黑,她趴在裴砚背上轻声笑,\"阿砚,明年...我们再埋一坛。\"
裴砚反手握住她沾血的手,望着院门外逐渐聚拢的黑影——那是任瑶漏掉的暗桩,听见动静正往这边赶。
他摸了摸怀里的问魂宗残卷,又看了看苏昭泛着青灰的眼尾,轻声道:\"好。\"
金红与墨黑的光芒在夜色里交织,远处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
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飘落,正落在裴砚和苏昭交握的手上。
月光被云翳撕成碎片,露在荒城断墙上像撒了把碎银。
裴砚攥着苏昭的手腕往院门外疾走,靴底碾过青砖缝里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响——那是方才任瑶的药囊被九尾虚影扫裂时漏出的朱砂粉,此刻正混着血在地面洇开,像朵开败的曼陀罗。
\"阿砚,左边!\"苏昭突然拽他往巷口歪身,一柄淬毒的短刃擦着裴砚耳尖钉进土墙,木柄还在震颤。
他这才听见更密集的脚步声——至少二十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包抄过来,为首者腰间悬着和任瑶同款的青铜药铃,只不过纹路更粗粝,是方砚舟亲卫的标记。
\"早该想到任瑶留了后手。\"裴砚扯下衣襟缠住后背的伤口,指腹在苏昭掌心轻轻一叩——这是他们约定的\"启动灯阵\"暗号。
苏昭立刻摸向腰间的机关扣,银杏叶在她袖中发烫,金红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渗入青石板缝。
\"九宫灯阵,起。\"裴砚低喝一声,右手掐了个问魂宗秘传的引灵诀。
原本散落在院角的八盏青铜灯突然腾起幽蓝火焰,灯芯里埋的镇魂砂被引燃,在地面画出个半透明的八卦图。
最中央的主灯\"轰\"地炸开,十二道蓝光如利剑般射向四周——这是他用十年时间修复的问魂宗禁术,以灯为阵眼,以血为引,专克诡师操控的阴兵。
\"退!\"为首的亲卫队长吼了一嗓子,可还是晚了。
最前排的三个黑衣人被蓝光扫中,立刻抱着头跪在地上惨叫,他们后颈的诡纹正在消融——那是方砚舟用邪术种下的控魂印。
任瑶原本已经爬到院门口,此时被主灯的气浪掀翻,药铃撞在门槛上发出破锣似的响,\"裴砚!
你敢动方先生的人......\"
\"昭昭,机关弩!\"裴砚没等她说完,抓起苏昭递来的短弩扣动扳机。
三枚淬了麻药的弩箭破空而出,一枚钉在任瑶脚边的青砖里,另外两枚擦着亲卫队长的耳际扎进墙缝——这是苏昭改良的\"惊鸿弩\",专门用来制造威慑。
果然,亲卫队长下意识矮身,身后的黑衣人顿时乱了阵脚。
\"跑!\"裴砚拽着苏昭冲进巷口,身后传来任瑶撕心裂肺的尖叫:\"别放他们走!
方先生要活的苏昭!\"话音未落,就听见\"咔嚓\"一声——苏昭在院门口埋下的绊马索被触发,任瑶的裙角被铁钩勾住,整个人摔进了她自己布的血符阵里。
血符遇血自燃,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你们会后悔的!
方先生的蚀日计划......\"
\"闭嘴。\"裴砚头也不回地甩出最后一根问魂针,精准扎在任瑶的哑穴上。
银针没入皮肤的瞬间,他后颈的血契突然灼痛——那是苏昭的血脉在提醒他,妖化反噬正在逼近。
他低头看苏昭,她的眼尾已经泛起青灰,额角的血管像蚯蚓般爬动,连握着他的手都在发烫。
\"昭昭,还能撑多久?\"裴砚的声音发紧。
\"到......到安全的地方。\"苏昭咬着唇笑,发间的银步摇随着奔跑晃动,\"我藏了个山洞,在城西乱葬岗后面,老人们说......说那里镇灵碑的灵力还剩三成。\"她突然踉跄了一下,额头撞在裴砚肩上,\"阿砚,我好像......闻见腐尸味了。\"
裴砚心里一沉。
苏昭的血脉觉醒后,五感会被放大十倍,能闻到普通人闻不到的阴秽之气。
他拽着她拐进一条更狭窄的小巷,脚边的碎瓦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是触发了苏昭的机关。
两人同时顿步,就见前方的断墙上\"唰\"地落下张网,网丝泛着幽绿,正是方砚舟手下常用的\"锁灵网\"。
\"好险。\"苏昭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从袖中摸出个铜哨吹了声短音。
裴砚立刻明白——这是她给拾荒队留的暗号,意味着\"紧急撤离\"。
果然,巷尾的断墙突然裂开道缝隙,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是他们上个月挖的逃生密道。
\"你先。\"裴砚推着苏昭进洞,自己转身挡住洞口。
亲卫们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为首者的刀光在月光下划出冷弧。
裴砚摸出怀里的问魂宗残卷,指尖抚过卷首\"御灵\"二字——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可就在他要翻开残卷时,苏昭突然从洞里拽住他的手腕,\"阿砚,别用禁术,我撑得住。\"
裴砚回头,看见她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洞外的月光漏进来,照见她眼尾的青灰正在消退,金红的血脉光芒也暗了下去。\"方才......我摸了银杏叶。\"她声音发颤,\"它说......说这里的镇灵碑灵力,能帮我压血脉。\"
裴砚突然想起残卷里的记载:\"妖神血脉遇灵则安\"。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跟着钻进密道。
洞壁的青苔蹭过手背,带着潮湿的凉意,混着苏昭发间残留的桂花甜香,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密道尽头是片野竹林,再往前就是城西乱葬岗。
裴砚扶着苏昭在竹影里站定,听见远处传来任瑶的怒骂声,却比之前远了许多。
苏昭指着乱葬岗最高的那座土包,那里立着块半埋的镇灵碑,碑身刻的\"安魂\"二字还能辨认,\"山洞......在碑后面,我上个月和拾荒队......\"她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珠落在裴砚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昭昭。\"裴砚抱起她往镇灵碑方向跑,竹枝划破他的脸,他却浑然不觉。
月光下,镇灵碑的影子越来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