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朱墙映着九月的骄阳,御辇缓缓驶过金水桥,富察仪欣的轿辇紧随其后,她坐在轿内轻轻抚过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
她是弘晟弘昶过生辰那天诊出的孕事,如今刚满三个月。
弘晅骑着枣红色的小马跟在御辇旁,九岁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杏黄色的皇子常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额娘小心台阶。”弘晅跳下马,亲自扶着富察仪欣下辇。富察仪欣搭着他的手缓步下轿,忽觉一道视线如针刺般扎在背上,那是明显的恶意。
富察仪欣抬眸,正对上弘历迅速躲闪的目光。她便了然刚刚是怎么回事,在圆明园期间她已经多次发现了弘历对弘晅、弘晟、弘昶以及她的恶意,富察仪欣只觉得弘历被宜修调教得不错。
虽然她前世和弘历没什么交集,也无仇恨,但如今她的弘晅是一定要成为最后赢家的,那有野心的弘历就只能是绊脚石了。
弘晅显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他眼角余光瞥见后面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少年,不动声色地往额娘身前挡了挡。
弘历和弘昼站在后方,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袍,一个着竹青色褂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弘历眉眼肖似胤禛,只是少了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势,整个人带着几分书卷气,弘昼则更像裕嫔,此刻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宫墙,笑起来时右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这次他们从圆明园避暑回来,胤禛就将弘历和弘昼带回宫了,因为他们一个十四一个十五了,该到成婚的年纪了,胤禛想着就将他们接入宫中,边让他们学习学习宫廷礼仪边给他们物色赐婚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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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他们一行回宫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弘历还到过永寿宫想给富察仪欣请安,被富察仪欣拒绝了。
晚膳时分,富察仪欣带着弘晟、弘昶已在餐桌前坐定。
黄花梨木的圆桌上摆着——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藕、菊花鲈鱼羹、栗子烧鸡、糟熘鱼片、鹿筋烧海参、胭脂鹅脯……还有一盅冒着热气富察仪欣亲自炖的山药枸杞乌鸡汤。
这些年富察仪欣除了拿手的点心还学会了煲汤,春夏她往养心殿送点心,秋冬就往养心殿送她亲自煲的汤,胤禛吃的也很给面子,都是吃尽的,不会随意赏给下人。
菜刚摆齐,胤禛正好带着弘晅踏着夕阳余晖走进殿来。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凤眼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
只是胤禛面容冷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威严,而弘晅尚带着孩童的圆润,在烛光映照下更显温润如玉。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弘晟和弘昶连忙起身行礼。
胤禛微微颔首,然后胤禛和弘晅去净手。
富察仪欣没有给胤禛请安,这些年来胤禛和富察仪欣相处的已经颇为随意了,而且富察仪欣现在又怀孕了,胤禛只觉得富察仪欣不再作他就谢天谢地了,对富察仪欣没有别的要求了。
烛火映着青花瓷盘,衬得菜色愈发诱人。
胤禛净手回来,见富察仪欣已经盛好了一碗山药枸杞乌鸡汤,正轻轻吹着热气,看他回来就伸手递给他。
胤禛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低声道:“爱妃辛苦了。”
富察仪欣眼波微转,故意嗔道:“皇上若真觉得臣妾辛苦,待会儿可得多喝两碗。”
胤禛低笑一声,没接话,却低头喝了一口,眉目舒展了几分。汤色清亮,入口鲜甜,山药软糯,枸杞微甘,火候恰到好处。这些年,她煲汤的手艺虽比不上做点心的手艺,但确实精进了不少。
弘晅坐在胤禛对面,见皇阿玛喝了汤,便也伸手去盛,却被富察仪欣轻轻拍了下手背:“先吃些正经饭菜,你胃小,一碗汤就该饱了,汤待会儿再用。”
弘晅乖乖收回手,转而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然后放进富察仪欣碗中:“额娘辛苦了,额娘先吃。”
富察仪欣失笑,夹了一片鹅脯,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你别管额娘了,你先吃,再不吃你喜欢吃的胭脂鹅脯和桂花糖藕就要被弘晟吃光了。”
弘晟和弘昶如今七岁,弘晟习武所以胃口比较大,小小的人饭量快赶上胤禛了。
弘晟正埋头扒饭,小脸几乎要埋进碗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嘴角还粘着一粒米饭,眼睛亮晶晶的:“额娘,这个桂花糖藕真好吃!”说着又夹了一大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弘昶则斯文许多,正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的菜,见哥哥这副模样,忍不住道:“七哥,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弘晅看到这一幕也快速加入到吃菜的队伍中。
胤禛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夹了一块鱼肉,仔细挑去刺,放进富察仪欣碗里:“你也别只顾着照顾他们,自己多吃些。”
他素来冷峻的面容在这一刻柔和下来,眉宇间的威严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温润。
烛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却又因眼底那一抹柔和而显得不那么疏离。
富察仪欣抿嘴一笑,眼波盈盈,将碗里的鱼肉夹起来,轻轻送入口中,然后抬眸看他,眸中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皇上亲手挑的鱼,果然格外鲜美。”
弘晟正扒着饭,见状眨了眨眼,忽然有样学样,也夹了一块鱼肉,笨拙地挑着刺,然后放进弘晅碗里:“六哥,给你!”那鱼肉上分明还挂着几根细小的鱼刺。
弘晅看着碗里的鱼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抬眼对上弘晟期待的眼神,终究不忍拂了弟弟的好意。
修长的手指执起筷子,不动声色地将残余的鱼刺一一挑净,这才优雅地送入口中。“嗯,七弟挑的鱼肉也好吃。”他咽下后温声说道,眼中带着兄长特有的包容。
弘昶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七哥好幼稚。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卷起几片早落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殿内烛火轻轻摇曳,将一家人的身影投映在屏风上,忽明忽暗。秋风拂过宫灯,灯影在青砖地上摇曳生姿,恍若一幅流动的团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