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周围早已沸腾的贪婪！
“九百一！全给我！”
“九百二！现金！马上点！”
“九百五！让开！小姑娘！跟我交易！安全！绝对安全！”
“一千！一千一本！我包圆了！”
价格在沈昭那句轻描淡写的“一千”和点破“真空电子”、“飞乐音响”连号玄机的催化下，如同脱缰野马，疯狂地向上冲刺！那些原本还在观望、试图压价的精明“大牛”们，此刻彻底撕下了伪装的从容，一个个面红耳赤，挥舞着手中鼓囊囊的皮包，恨不得直接扑上来将阿毛三人怀里的认购证生吞活剥！沈昭那句“等开门看新股名单”的暗示，精准地戳中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连号！尤其是可能与热门新股中签率挂钩的连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认购证，而是通往一夜暴富天堂的直通门票！
王老板的脸色由绿转白，又由白转红，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知道自己彻底错过了最佳时机，甚至可能得罪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小女孩。他徒劳地张着嘴，想再喊个更高的价码，声音却被淹没在更加汹涌的竞价狂潮里。他看着沈昭那张依旧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敬畏。这个女孩，绝非池中之物！
阿毛、胖子和瘦子已经完全懵了。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他们的耳膜，那些平日里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代表着天文数字的报价，此刻如同冰雹般砸在他们头上。九百五？一千？五十本就是……四万七千五？五万？！他们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抱着认购证的手臂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怀里的包裹不再是废纸，而是滚烫的金山！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沈昭，眼神里充满了狂喜、恐惧，还有绝对的依赖。
沈昭对周围的喧嚣置若罔闻。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身侧的陆沉舟身上。
陆沉舟僵立在那里。
“滔天的钱潮……”
“执掌……”
这四个字，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比之前“户部尚书”的任命更加狂暴地轰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前世金銮殿上，国库充盈的奏报犹在耳畔；御阶之前，鸩酒穿肠的剧痛刻骨铭心；今生弄堂深处，高利贷棍棒加身的屈辱深入骨髓……巨大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扯碎！他恨钱！恨这让他跌落尘埃、尊严尽失的阿堵物！可内心深处，那个曾经执掌帝国财政命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户部尚书陆沉舟，却又被这四个字，被眼前这疯狂沸腾、以钱为唯一信仰的“潮水”，狠狠地、不可抗拒地唤醒！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灵魂深处那被压抑了太久、早已蒙尘的权柄与野心，正在被这滔天的铜臭洪流粗暴地冲刷、点燃！那是一种比死亡更让他恐惧，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召唤！他护着肋下的手死死攥紧了衣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指缝间渗出点点殷红——那是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
沈昭将他的一切挣扎尽收眼底。那痛苦、抗拒、却又被强行唤醒的悸动，正是她想要的。一块好钢，需要经历烈火的焚烧和重锤的锻打。陆沉舟这块蒙尘的利刃，需要用这最世俗、最肮脏、却也最强大的力量——金钱，来重新淬火。
“阿毛。”沈昭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迹般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昭……昭姐！”阿毛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大声应道。
“听好。”沈昭的目光终于从陆沉舟身上移开，扫向前方几个喊价最凶、看起来也相对“体面”些的买家——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男人（李总），一个穿着皮夹克、眼神精明的个体户老板（张老板），还有一个穿着藏蓝中山装、气质沉稳的老者（周老）。她的声音清晰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五十本连号，拆开。”
“李总，十本，九百六一本。”
“张老板，十本，九百五十一本。”
“周老，十本，九百四十一本。”
“剩下二十本，”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其余几个急不可耐的买家，“价高者得，起价九百三。”
这个分配方案极其精妙！既满足了几个最有实力的买家（李、张、周）的需求，稳住了基本盘，又用剩下的二十本制造了新的竞价高潮，推高整体均价！更重要的是，将大额交易分散，避免了一家独大可能带来的后续麻烦。
被点名的李总、张老板、周老三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虽然价格比最高喊价略低，但能确保拿到份额，尤其是连号！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他们立刻挤上前，连声道：“好！成交！”“没问题！”“小姑娘爽快！”
“胖子，瘦子，收钱，点数。”沈昭继续下令，语速平稳，条理分明，“阿毛，按我点的人头，交认购证。一本一本点清，钱货两讫。”
“是！昭姐！”阿毛三人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和底气！刚才的慌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行命令的亢奋。胖子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发抖的手，接过李总递来的厚厚几沓钞票，蹲在地上就开始点数。瘦子则紧张地盯着阿毛将十本认购证交给李总，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一本一本核对号码。动作虽然生涩，却异常认真。
交易迅速而有序地进行。崭新的百元大钞发出令人迷醉的“沙沙”声，一沓沓被放入胖子带来的另一个破旧书包里。那书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散发着浓烈的油墨气息。
剩下的二十本认购证，立刻引发了新一轮更激烈的竞价！价格很快突破了九百六、九百七，直逼一千大关！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连远处维持秩序的保安都忍不住踮脚张望。
陆沉舟站在沈昭身侧后方，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堆积如山的钞票，不去听那刺耳的竞价声。他死死盯着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缝隙，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滴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肋下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屈辱。他拼命压制着脑海中翻腾的巨浪——那是对金钱本能的厌恶与恐惧，是对前世权柄被剥夺的刻骨怨毒，更是被沈昭强行点破的、那深埋心底、名为“掌控”的欲望毒火！
他恨！恨着将他拖入泥潭的金钱游戏！恨这让他尊严扫地的疯狂世道！可为什么……为什么当听到“执掌滔天钱潮”时，他那颗早已死寂的心，会像被烙铁烫到般剧烈抽搐？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深的恐惧，还是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诱惑？
“一千！一千一本！剩下的二十本我全要！”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终于以破釜沉舟的气势喊出了全场最高价！
短暂的寂静后，无人再竞价。这个价格，已经彻底击穿了当前行情的上限！
“成交。”沈昭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只是卖掉了几个鸡蛋。
西装男狂喜地冲上来，身后跟着两个拎着沉重皮箱的助手。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如同砖块般厚实的百元大钞！
最后的交割开始了。阿毛、胖子、瘦子三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数钱、装钱。那个原本用来装认购证的旧书包早已塞满，胖子甚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用来包裹钞票！所有的认购证都清点交付完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眩晕的崭新钞票的味道。
当最后一个皮箱合上，西装男心满意足地带着马仔离开，现场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从极致的喧嚣跌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无数道目光，贪婪的、羡慕的、嫉妒的、敬畏的，聚焦在那三个半大少年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们怀中那三个鼓胀得变了形、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包裹上！
阿毛、胖子和瘦子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酸痛，但他们的脸上却交织着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怀里的东西太沉了！沉得让他们心慌！沉得让他们感觉周围每一道目光都像刀子！他们下意识地紧紧靠拢沈昭，仿佛她是唯一的依靠。
沈昭却依旧平静。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笔足以改变普通人一生轨迹的巨款。她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隐藏在人群深处、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如同暗处的毒蛇，她看得一清二楚。强哥虽然暂时退走，但这笔巨款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走。”她只吐出一个字，转身，径直朝着外滩相对开阔、人流也相对稀少些的江边步道方向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阿毛三人如同听到圣旨，立刻抱着包裹，紧紧跟上，寸步不离。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身体的剧痛，也沉默地跟上。他的步伐有些踉跄，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复杂，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拖拽着前行的茫然。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目送着他们离开。那三个包裹，像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贪婪的视线。
走出那片疯狂的旋涡中心，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些钞票带来的眩晕感。但身后的“尾巴”并未消失。几个鬼祟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昭姐……”阿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感觉怀里的包裹烫得吓人，“后面……后面有人跟着……”
胖子和瘦子也吓得脸色发白，频频回头。
沈昭脚步未停，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前方。外滩的万国建筑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别回头。”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往前走。去和平饭店。”
“和……和平饭店？”阿毛三人一愣。那可是上海滩顶级的饭店！他们这副样子……
“嗯。”沈昭没有解释。她需要一处安全、体面、且能震慑宵小的场所来处理这笔钱，并且进行下一步的安排。和平饭店，这个历史悠久的象征之地，是最合适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在这个年代极其罕见的进口奥迪100轿车，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支路滑出，稳稳地停在了沈昭几人前方几步远的路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藏青色夹克、约莫四十岁左右、气质沉稳干练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昭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浓浓的惊讶。他快步上前，微微欠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官场特有的圆融和恰到好处的恭敬：
“沈昭同学？幸会。鄙人姓赵，赵正明。是陆局……咳，是陆先生让我来的。听说你们遇到点麻烦？上车吧，我送你们一程。”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阿毛三人怀中那异常鼓胀的包裹，以及后面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尾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陆先生？
沈昭脚步微顿，目光平静地迎上这位自称赵正明的男人。他的姿态、语气、以及这辆车的出现时机……都指向了一个人——陆沉舟的父亲，陆建国。那个在体制内颇有能力的人。
他竟然会派人来？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沈昭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寒芒。她瞬间明白了陆建国此举的用意。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一种警告和掌控。警告她这个“麻烦”离他儿子远点，同时也想掌控这笔钱的流向——如此巨款，出现在几个孩子手里，以陆建国的身份，不可能不闻不问，更不能容忍它失控，尤其还牵扯到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沈昭的目光，缓缓转向身侧的陆沉舟。
陆沉舟在听到“陆先生”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赵正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是他父亲身边最得力的秘书！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知道了？！知道了刚才那场疯狂的交易？知道了自己又和沈昭搅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比面对金链子强哥时更甚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陆沉舟的心脏！他太了解他父亲的能力和手段了！这绝对不是帮忙！这是……这是来清理门户的！他仿佛看到，父亲那冰冷失望的眼神，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可抗拒的毁灭性力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看着赵正明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哀求，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仿佛那辆黑色的奥迪是通往地狱的囚车！
赵正明自然也看到了陆沉舟的惨状和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与绝望。他心中暗暗叹息，陆少……终究还是让陆局失望透顶了。他看向沈昭，等待她的回应。在他看来，这几个孩子，尤其是这个叫沈昭的女孩，虽然刚才的表现堪称妖孽，但面对这种局面，除了接受陆局的“好意”，别无选择。这笔钱，还有陆沉舟这个人，都必须带回去。
阿毛三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这阵仗，比刚才的金链子强哥更吓人！这车，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昭身上。
江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站在外滩清晨的微光里，身后是汹涌的黄浦江，身前是代表着体制内威权的黑色轿车和秘书。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赵正明，落在那辆沉默的奥迪车上。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妥协，只有一种睥睨的、近乎傲慢的漠然。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玉碎：
“不必。”
“我的路，我自己走。”
“陆沉舟，”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个几乎要瘫软下去的男人，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如同冰冷的锁链，“跟上。”
说完，她不再理会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赵正明，以及那辆代表着某种强大意志的黑色轿车，迈开脚步，径直向前走去！方向，依旧是——和平饭店。
阿毛三人愣了一下，随即被沈昭话语中的决绝所感染，一咬牙，抱着沉重的包裹，紧紧跟上！留下赵正明僵在原地，脸色铁青地看着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决绝的背影，以及她身后那个如同行尸走肉般、却又被那声“跟上”死死钉在原地、最终只能踉跄着迈步的陆沉舟。
黑色的奥迪车，如同一个尴尬的符号，被孤零零地遗弃在清晨的外滩路边。沈昭小小的身影，抱着金山的三兄弟，以及那个被命运彻底抛入惊涛骇浪中的前朝重臣，正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即将见证更大风暴的漩涡中心——和平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