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党校宿舍的电话铃声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时，李卫国局长刚合上案件材料不到两小时。他条件反射般从行军床上弹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那部红色座机——这部电话五年没响过了。
\"李卫国。\"他抓起听筒，声音里没有一丝睡意。
\"老李，绿藤案发了。\"电话那头是省厅王副厅长的声音，背景音里有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余家村的马村长差点被灭口，现场缴获关键证据。省里决定由你牵头成立专案组，立即回县里。\"
李卫国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左额角的伤疤——那是三年前查走私案时留下的：\"县局现在谁在管？\"
\"常务副局长老周在顶班，但他儿子跟绿藤有生意往来，必须回避。\"王副厅长停顿了一下，\"李国明涉案，已经控制起来了。\"
窗外的雨点突然密集起来，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叩击声。李卫国想起半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正是他亲手提拔的李国明送来了党校进修的推荐表。
\"涉案程度？\"
\"目前看至少包庇、渎职、故意伤害，可能涉黑。\"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现场还发现两具举报人尸体，埋在基地后山。\"
李卫国猛地站起身，行军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我四十分钟后到县局。\"
挂断电话，他从枕头下摸出配枪，退出弹匣检查子弹。黄铜弹壳在台灯下泛着冷光，七颗，和半年前被收走时一样。这个细节让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有些人以为把他塞进党校就能高枕无忧了。
雨幕中的县城像被浸泡在水底。李卫国的越野车驶入县局大院时，雨刷器开到最大档仍看不清三米外的景象。但朦胧中他还是注意到院子里停着三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SUV，车顶天线密集得像刺猬。
\"李局！\"刑警队长张猛撑着伞冲过来，警服肩章上的雨水汇成小溪，\"专案组都到齐了，在302会议室。\"
李卫国大步流星走向办公楼，水花溅湿了裤腿：\"陆远山和那个女技术员在哪？\"
\"二楼询问室，市局的人在做笔录。\"张猛压低声音，\"陆博士坚持要见您，说有重要线索只能当面汇报。\"
电梯镜面映出李卫国胡子拉碴的脸。他注意到自己眼角的皱纹比半年前深了许多，但眼神反而更锐利了。三楼走廊站满了陌生面孔的警察，每个人看到他时都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推开会议室门，十二双眼睛同时望过来。李卫国认出了省厅刑侦总队的陈队长、市局反贪局的林科长，还有几个穿便装但腰杆笔直的年轻人——肯定是部里下来的。
\"基本情况。\"李卫国直接走到投影幕布前，连寒暄都省了。
陈队长操作电脑调出案件资料：\"绿藤生物科技涉嫌非法获取商业机密、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及两起谋杀。核心证据是马村长提供的账本U盘，显示该公司通过李国明等人，长期向县里、市里十七名干部行贿。\"
屏幕上闪过一串名单，李卫国瞳孔微缩——其中有三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技术层面。\"陈队长切换图片，\"陆远山团队研发的解毒藤被非法克隆，绿藤实验室发现了基因编辑痕迹，可能涉及生物安全法。\"
李卫国突然打断：\"张培良呢？\"
会议室瞬间安静。陈队长与林科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失踪了。最后露面是案发前六小时的公司监控，之后他的奔驰车被发现弃置在国道旁。\"
\"查他所有关系网，特别是海外联系人。\"李卫国转向省厅技侦的人，\"手机、邮箱、银行账户，我要实时监控。\"
散会后，李卫国径直来到二楼询问室。透过单向玻璃，他看见陆远山正在给做笔录的警官画示意图，白衬衫袖口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旁边的余小麦捧着一次性纸杯发呆，眼圈通红。
\"单独谈。\"李卫国对陪同的市局警员说，\"你们先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陆远山抬起头：\"李局长，我们在绿藤实验室发现了这个。\"他从鞋底夹层取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贴在培养皿底部，是维科生物科技的专利追踪标识。\"
李卫国戴上手套接过芯片，在灯光下转动观察：\"能证明什么？\"
\"证明绿藤只是前台傀儡。\"余小麦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真正的技术泄露渠道在维科生物。张培良是他们在国内的代言人，但幕后还有大鱼。\"
李卫国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她头发散乱，牛仔裤膝盖处磨破了，露出包扎的纱布，但眼神像淬火的刀。
\"马村长提到的石佛里有什么？\"
\"账本原件和举报信。\"陆远山接过话头，\"更重要的是名单——记录着所有参与技术窃取的内部人员，包括...\"
\"周副局长儿子？\"李卫国冷笑。
陆远山摇头：\"比他级别高得多的人。\"
询问室的日光灯突然闪烁了几下，远处传来雷声。李卫国走到窗前，看见雨幕中一辆没有警灯的车悄悄驶入大院，车牌被雨水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个特殊的字母组合——省纪委的车。
\"你们暂时不能离开县城。\"他转身扔给陆远山一部老式手机，\"用这个联系，每天三次。有人问起，就说我重点调查你们技术泄露的事。\"
余小麦突然站起来：\"我弟弟在医院有人保护吗？\"
\"市局特警队轮班值守，病房装了监控。\"李卫国顿了顿，\"你父母也在保护范围内。\"
他离开时听见余小麦小声问陆远山：\"能信任他吗？\"陆远山的回答被关门声切断。
回到办公室，李卫国从保险柜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半年前被迫去党校前，他秘密调查的维科生物科技国内关联企业名单就在里面。翻到第七页时，他的手指停在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名字上——省科技厅副厅长郑国涛，曾任维科生物科技中国区顾问。
电话突然响起，是内线。
\"李局，周副局长说要见您，看起来很急。\"
李卫国把名单塞回抽屉：\"让他等着。\"
他打开电脑调出监控，看见周副局长正在走廊来回踱步，不断擦拭额头——尽管空调开得很足。这个动作李卫国太熟悉了，每次缉毒行动前，那些吸毒的线人就会这样不停地擦虚汗。
雨势渐小，李卫国望向窗外。县局大院东南角的停车场，那辆省纪委的车依然静静地停在那里，但后座隐约有人影晃动。他拿起座机拨了个短号：\"张猛，带两个人去查查周副局长办公室，特别是加密柜。\"
挂断后，他打开陆远山给的芯片检测报告。技术术语很复杂，但结论很清晰：这个芯片不仅能追踪植物样本去向，还会定期上传生长数据到境外服务器。
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又响了。李卫国盯着它看了三秒才接起来。
\"老李，刚接到部里通报。\"王副厅长的声音异常严肃，\"国际刑警发来警报，张培良的护照出现在新加坡机场，但人脸识别不匹配。\"
\"金蝉脱壳？\"
\"更麻烦的是，他离境前收到过来自省里的一个保密号码的通话。\"
李卫国额角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郑国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猜到的？\"
\"不是猜。\"李卫国打开抽屉，手指划过那份名单，\"是证据链。马上申请对郑国涛的通讯监控，重点查他最近半年的境外联系。\"
挂掉电话，李卫国突然意识到一个细节——陆远山给他芯片时说的是\"我们发现了\"，而不是\"我发现了\"。那个叫余小麦的姑娘，恐怕不只是个普通技术员。
他拿起外套准备去医院会会这个余小麦，刚开门就撞见慌慌张张的张猛。
\"李局！周副局长他...\"张猛脸色煞白，\"他在洗手间吞药了！救护车刚到！\"
李卫国拔腿就往楼下跑，同时掏出那部老式手机，飞快给陆远山发了条短信：\"保护好U盘备份，所有人都有问题。\"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雨幕。李卫国站在台阶上，看着医护人员把面色铁青的周副局长抬出来。一阵风吹起病人的西装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东西——不是警用配枪，而是一把小巧的陶瓷手枪，市面上买不到的那种。
他转身走向停车场，那辆省纪委的车门适时打开。一个穿深色风衣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李局，借一步说话？\"
李卫国认出了这位省纪委三室的主任，但让他上车的原因是对方案板上贴着的一张照片——郑国涛与张培良在某个高尔夫球场的合影，拍摄日期是他被\"请\"去党校的第二天。
车门关上瞬间，主任递过一份文件：\"看看这个，刚从维科生物科技总部内部服务器截获的。\"
李卫国翻开第一页就僵住了。那是一份标着\"解毒藤项目\"的英文合同，签署方除了维科生物科技，还有一个让他血液凝固的名字——某跨国生物武器研究所。
\"最麻烦的不是贪污受贿。\"主任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是有人把国家农业机密，卖给了可能用于生物战的境外机构。\"
车窗外，雨又大了起来。李卫国想起余小麦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突然明白这个案子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更庞大。而此刻，那两个掌握关键证据的年轻人，正暴露在所有人的枪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