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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马车飞速驶向皇宫,一路畅行无阻,不一会儿就到了慈宁宫外。

我飘在崔恕身边,见他额前发丝微乱,看来也是心急如焚。

我和他一样。

皇祖母贵为太后,做事一向沉稳有度,难见一次急召,真不知事情是喜是忧。

然而,因为太过焦急,我竟丝毫没有注意到,林枝枝居然因此又逃过一劫。

当她遇上解不开的死局,世界就会为她找到一个无痛脱身的办法。

也许,哪怕那天遇上林宗耀那般兽行的人是她,她也一定可以全身而退吧。

可我没有多想,只是紧张的跟着崔恕进入殿中。

慈宁宫墙下的栀子花开得正好,可殿内的药香却比我记忆中的更苦了。

我看到皇祖母靠在锦榻上,白发苍苍盘成发髻,压得她脖颈低垂。

崔恕忙上前请安。

“皇祖母,恕儿不孝,今日来迟了!”

“起来说话。”

皇祖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我心里忽然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

龙头拐杖猛的杵地,沉重的闷响惊得我魂魄一颤。

“哀家听说,你府中新进了个会绣花的丫头?”

崔恕整理衣袍的动作顿时停在半空。

“……不过是个下等丫鬟,何劳皇祖母上心。”

“哼,你还和哀家撒谎!”

皇祖母突然将一方丝帕丢在地上,我仔细一看,发现那正是林枝枝之前偷拿王府丧服绣的双面绣。

想不到皇祖母的手段如此了得,连这都查到了。

“——双面绣的栀子花,手艺巧,心思也巧,倘若放在宫里,想必定是个走得远的。”

崔恕的喉结动了动。

“……哪怕她绣得再好,也不及栀栀半分。”

“你竟还拿她跟哀家的栀栀作比!”

皇祖母激动的咳嗽起来,“哀家已经查过了,此女心思歹毒,伙同她弟弟害死栀栀,可你却说什么要让她入王府赎罪——”

“咳咳……你这竖子!你难道以为这是对栀栀的深情?不,哀家告诉你,大错特错!你这是往栀栀的心口扎刀子!”

越说到后面,皇祖母的咳嗽声就越重。

我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崔恕赶忙扶住皇祖母,甚至不顾她连连打来的拐杖。

“皇祖母放心……孙儿将林枝枝留在府中,只是为了折磨她,并没有别的想法,更不会受她蛊惑——呃……”

崔恕有伤在身,直挺挺挨了两棍,自然是疼的。

我见他脸色一白,倒吸一口凉气,皇祖母瞧了,便也心疼起来,说话软了些。

“恕儿,皇祖母不怪你,只是恨你糊涂。”

“栀栀去了,你往后总是要再娶的,倘若王妃之位暂时定不下来,选几个通房进府,也不是不行。”

“京中贵女数不胜数,如果你后面动了心思,皇祖母肯定不会拦你,只是现在不行,那个林枝枝更不行。”

崔恕忽然转向皇祖母,目光里满是坚决。

“皇祖母,孙儿曾对慈宁宫中的菩萨起誓,”他直指案前金佛,“恕儿此生,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生不会纳妾。”

崔恕话音刚落。

我便悲伤的看向他。

此时,香炉里一支线香正好燃尽,轻轻落入香灰,惊起一蓬飞尘。

崔恕说他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信。

说他终生不会纳妾,我也信。

因为这些承诺都不是给我的,而是留给他的女主角的。

他的一双人是林枝枝。

而我又算什么东西?

我是他向上苍许愿时的一个漏洞,享受过他生命里漏出来的一点爱意,就该退场了。

但他毫不自知,只留我一人烦恼。

皇祖母叹了口气。

“你当哀家愿意提这事?前日养心殿议事,太子一党参你‘耽于私情不思朝政’的折子,摞起来科比当年栀栀的嫁妆单子还厚!”

“那就让他们参。”

崔恕猛然转身,走向佛像。

我见他执起三柱新香,神情诚恳,仿佛最忠诚的信徒。

“菩萨,求您显灵。”

崔恕轻声说。

“已经好几天了,栀栀还没醒。”

“求您给我些征兆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只要您肯帮我……这次,我到死都供奉您。”

簌簌香灰落在崔恕指尖,我不知道他觉不觉得烫。

他供香,磕头,一次比一次重。

可我却听不清了。

我只记得他刚刚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上苍啊。

何苦让我的爱人来折磨我呢。

我此生最大的痛苦,也许根本不是死亡,而是见证崔恕对我的爱,随着我的死而一起死去。

这种感觉没人会懂。

以前我也拜过菩萨。

崔恕南下治水的时候,我日日都在烧香拜佛。

洪水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有去无回。

所以我当时就跟菩萨说,只要菩萨能许崔恕一生平安喜乐,我愿用我的命换。

没想到,现在我的命真的被换走了,崔恕的后半生都会平安喜乐的。

我该后悔吗?

我是真的后悔了。

我一直站在崔恕的身后。

阳光照进殿内,万丈光芒穿透我的身躯。

崔恕跪得太久,起身时稍有踉跄。

他爬起来,站直,正好与我并排。

我们俩,一高一低,手背紧贴,就这么站着,望着高高在上的菩萨。

当年,一拜天地,我们也是这样并肩而立。

那天我紧张,拜天地的时候绊了一下,喜帕险些落地。

他怕我出丑,就伸手一扶。

满堂宾客大笑,都说新郎官等不及要掀盖头了。

我羞红了脸,小声嘟囔:“他们真讨厌,乱说嘴。”

可崔恕却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栀栀,你说的不对。”

我一愣,“我说的不对?”

“对。是你说的不对。而不是他们。”

那时候,崔恕轻轻的笑声响在我耳畔,远远压过了司仪的高唱。

“他们没说错。”

“因为我的确等不及,想掀你盖头了。”

天光渐暗,画面重叠。

皇祖母的龙头杖再次杵地。

“恕儿,瞧你现在疯成了什么样子……”

她惋惜的摇摇头,长长叹气。

“栀栀再也不会醒了,你又何苦说这些疯话徒增伤感。”

皇祖母明明说的很对。

然而,崔恕却神情严肃的说道:“皇祖母,我没疯,栀栀她——”

“她迟早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