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茧内沉淀。
苏璃的指尖触碰到陆荼掌心的契约符号,那枚由先民血墨刻下的印记突然灼烧起来。没有光,但她能感觉到皮肤下血液的流动正在变得迟缓,仿佛有某种力量在抽取她体内的味觉感知。
\"我来。\"
酆荼的声音从茧外穿透进来,带着判官笔碎裂后的墨腥气。他的影子投在茧壁上,轮廓正在融化——不是比喻意义上的消解,而是真实的、物理性的溶解。墨汁顺着他的袖口滴落,在地面蚀刻出焦黑的沟壑。
\"判官一脉本就是无味者。\"他继续说道,声音里渗着古怪的平静,\"我们书写历史,却不品尝历史。\"
陆荼的新心脏突然发出金属扭曲的声响。茶纹在他胸口拧成漩涡,将契约符号吞噬进去。苏璃感到交握的手指被猛地攥紧——那不是陆荼的力道,而是某种更古老的、沉睡在茶祖心脏深处的意志在抗拒这个选择。
\"不行。\"陆荼的声音裂成两半,一半是人类,一半是机械,\"判官的血墨……会污染通道。\"
茧外的世界开始崩塌。
世界树的叛变根须终于突破了酆荼的防护罩,腐烂的黄金叶果实爆裂开来,溅出的汁液在空中凝固成细长的针,每一根针尖都挑着一滴星灵族的记忆。那些针雨般落下时,苏璃听见编号5的少女发出短促的惊叫——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恍然大悟的颤音。
\"麦芽糖……\"少女喃喃道,\"我尝到编号7的麦芽糖了……\"
这句话像钥匙般打开了某个锈蚀的锁。
苏璃突然明白过来。
\"不是失去味觉。\"她松开陆荼的手,摸索着触碰自己空洞的左眼眶,\"是交换。\"
地牢方向的投影再次闪烁。原始孟婆的机械半边脸突然剥落,露出下方精密运转的齿轮组。那些齿轮的齿尖不是金属,而是微型茶匙,每一枚茶匙都在搅拌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她的嘴唇开合,这次声音直接刺入所有人的鼓膜:
\"用最珍贵的味道……换通行证。\"
陆荼的茶纹心脏泵出一股热流。他的右眼——那颗血墨假目的复制品突然渗出银蓝色的数据浆,在半空中凝结成一份清单:
编号3的机械润滑油脂味
编号7的麦芽糖焦香
编号5的冰晶薄荷刺痛感
……
最后一行是苏璃自己的、未被污染前的初茶回甘
觉醒者们突然集体颤抖。他们的编号印记灼烧起来,每个人最珍贵的味觉记忆被强行抽取,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团颜色各异的光晕。
\"不!\"陆荼的人类左眼流出血泪,\"这样会摧毁你们的味觉神经!\"
但已经迟了。
编号5的少女第一个伸出手。她指尖凝结的冰晶茶膏自动飞向清单,薄荷的清凉气息从她身上剥离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扩散——不是失去焦距,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扩散,虹膜的纹路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晕染开来。
\"值得。\"她微笑时,嘴角有冰晶碎裂的细响,\"反正……我从来不喜欢薄荷。\"
一个接一个,觉醒者们献上自己的味觉珍宝。编号7的麦芽糖记忆脱离时,她的发梢永久地蜷曲成焦糖色;编号3的机械润滑油脂被抽走后,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金属锈斑。
最后轮到苏璃。
她摸向自己的喉咙——那里本该有初茶入喉时的回甘涌动,现在只剩一片荒芜。当她试图回忆那种味道时,舌尖反馈来的只有冰冷的麻木,像被世界树根系最底层的黑暗舔舐过。
契约完成。
所有献祭的味觉在陆荼胸前凝聚成一枚钥匙的形状。那不是金属,也不是能量体,而是一段有实体的\"滋味\",是星灵族与先民都未曾记录过的全新味型。钥匙插入虚空中的锁孔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叹息——来自世界树根系最深处的、满足的喟叹。
通往地牢的通道打开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道路,而是味觉层面的裂隙。他们踏入的瞬间,舌头突然尝到某种超越认知的味道——像是所有献祭的滋味被暴力压缩后的产物,甜美与苦涩、金属与草木、腐朽与新生全部绞在一起,在味蕾上炸开。
苏璃的麻木被短暂地击穿。
她\"看\"到了地牢的真实样貌——不是建筑,而是一个巨大的味觉培养皿。青铜棺椁悬浮在中央,原始孟婆的银蓝色数据缆线其实是输送管道,将棺中渗出的黑色液体输送到世界树的每一条根须。
更可怕的是那些液体在味觉视角下的形态:它们不是单纯的\"物质\",而是某种活着的\"滋味\",是连星灵族都无法定义的、原始的味觉暴君。
陆荼的新心脏突然停滞了一拍。
\"我们搞错了。\"他的声音带着毛骨悚然的顿悟,\"不是星灵族在培育瘟疫……是棺椁里的东西在驯化星灵族。\"
原始孟婆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她的机械半边脸完全崩落,露出下方由微型茶匙组成的、不断重组的齿轮面孔。那些茶匙疯狂搅拌着,试图调配出能对抗黑色液体的味道,但每次刚形成雏形就被棺椁中伸出的一缕黑雾吞噬。
\"快!\" 她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把钥匙插进……\"
话未说完,一根数据缆线突然刺穿她的喉咙。黑色液体顺着缆线倒流,瞬间侵蚀了她的发声器官。
陆荼胸前的钥匙突然自动飞向棺椁。
在接触到青铜表面的刹那,钥匙融化了——不是物理形态的消解,而是作为\"滋味\"的本质被棺椁中的存在\"品尝\"了。
地牢开始崩塌。
不是物理结构的崩溃,而是味觉层面的溶解。墙壁渗出浑浊的液体,那些液体在落地前就蒸发成各种味道的记忆碎片。苏璃尝到了星灵族最古老的茶方,尝到了先民第一次发现黄金叶时的狂喜,尝到了初代茶祖剖心时的铁腥气……
最后涌入她味蕾的,是棺椁中传来的、压倒一切的黑暗滋味。
那味道让她的灵魂颤栗。
不是恐惧,不是痛苦,而是某种超越善恶的……饥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