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河支流内格罗河的晨雾像块浸透水的粗麻布,裹着腐叶与树脂的腥甜。陆惊鸿的登山靴陷进齐膝的泥炭里,裤腿早被行军蚁咬出几十个窟窿,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蹭到的不知是雨林湿气还是后颈的血痕 —— 三小时前穿过那片布满箭毒蛙的蕨类植物时,某位热心的树懒先生往他头上砸了颗烂果子。
“早知道该让齐家的深海探测器顺便捞点驱蚊水。”他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地师纹章,那是杨公盘烙在皮肤上的胎记,此刻正随着脉搏微微发烫。
走在前方的格桑梅朵忽然驻足,藏袍下摆扫过一丛开着紫色花苞的曼陀罗。她耳垂上的绿松石耳坠轻轻晃动,指向东南方:“有金箔的味道。”
陆惊鸿挑眉:“藏地的金箔能飘到亚马逊?”话虽如此,他还是摸出腰间的杨公盘,二十八宿铜镜在密林中折射出细碎光斑。罗盘天池的指针突然逆时针狂转,最终停在「巽」位,铜针尾部凝结出霜花 —— 那是地脉异常的征兆。
废弃的橡胶园铁门歪倒在酸模草丛中,门柱上的陈氏南洋实业铭牌已被藤蔓吞噬,只剩「陈」字边角的鎏金还在反光。园内遍野的橡胶树都被拦腰砍断,树桩截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像是被某种巨型昆虫蛀食过。
“1947 年,陈九指用星盘义肢在马六甲设局。”陆惊鸿踢开脚边一具锈蚀的矿灯,灯面上隐约可见马来降头师的符印,“现在他的孙子把坛城修在橡胶林里,倒像是给树桩子念经超度。”
格桑梅朵忽然按住他的手腕,指尖点向三十米外的阴影。那里矗立着一座由橡胶树根编织的穹顶建筑,藤蔓间隐约露出金箔贴就的噶举派四臂观音像,观音手持的嘎巴拉碗里盛满黑色黏液,正顺着树根滴进地面的曼陀罗纹阵。
“是玛尔巴手鼓的血祭场。”她的藏袍无风自动,露出腰间悬挂的八宝琉璃药壶,“每道树根都是用活人脊椎骨做的支架。”
陆惊鸿蹲下身,用洛阳铲挑起一撮黑土。土粒中混着细小的人骨碎屑,还有半枚碎成齑粉的九眼天珠 —— 那是格鲁派的圣物。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在湄公河底捞起的那具浮尸,死者心脏位置刻着与眼前纹阵相同的藏文「幻」字。
当第三滴黑黏液落入纹阵中心时,整座橡胶园突然扭曲震颤,像是被丢进沸水里的海市蜃楼。陆惊鸿眼前闪过无数重叠的画面:伦敦塔桥的石敢当在泰晤士河底发光,纽约自由女神像头顶的七灯续命局突然熄灭,长白山巅的萨满鼓架渗出鲜血......
“是空间折叠!”他一把拽住格桑梅朵的手腕,杨公盘镜面爆发出刺目金光,“陈家在用那若六法里的幻身成就法,把全球七个龙脉节点的能量往这里拽 ——”
话音未落,穹顶下传来低沉的鼓点。那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撞进太阳穴里。陆惊鸿眼前浮现出走马灯般的幻象:十二岁那年在武夷山观星,老地师用竹筷在茶盘里摆出北斗七星阵;十六岁在开罗破解金字塔能量场,被当地黑市古董商追杀时误闯狮身人面像的耳室,里面刻着与眼前 identical 的曼陀罗纹......
“陆先生,别来无恙?”
阴影中走出个穿亚麻衬衫的青年,左腕缠着褪色的降头师咒绳,正是陈家现任掌舵人陈墨。他抬手轻叩腰间悬挂的玛尔巴手鼓,鼓面蒙着的人皮突然睁开眼睛,眼白上爬满细密的梵文:“听说你在冰岛坏了罗斯柴尔家族的极光阵?怎么,这次想试试在亚马逊雨林里找路?”
格桑梅朵的指尖已捻动时轮金刚法印,藏袍下露出半柄刻着藏文的匕首:“噶举派的幻身术不该用在活人身上。”
陈墨耸耸肩,随手抛起一枚铜铃。铃声未落,四周的橡胶树突然活过来般扭曲生长,树根组成的牢笼瞬间将三人困在中央。陆惊鸿手中的杨公盘疯狂旋转,铜镜里映出的不是眼前的雨林,而是纽约华尔街的纽交所大厅 —— 橘政宗的九菊镇物正在那里散发幽蓝光芒。
“知道为什么玛雅人能在雨林里建起金字塔吗?”陈墨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因为他们早就学会用坛城折叠空间。陆先生,你猜现在你的左脚踩在亚马逊,右脚是不是已经踏进了百慕大的漩涡?”
陆惊鸿忽然感觉后颈一凉,那是地师面对生死危机时的直觉。他猛地推开格桑梅朵,一道寒光擦着她的耳际飞过,钉进身后的树干 —— 那是枚刻着卡巴拉生命树图案的银质子弹。
“所罗门家族的人?”格桑梅朵按住腰间药壶,壶盖缝隙渗出淡绿色烟雾,瞬间将周围的树根腐蚀出滋滋声响。
陈墨的脸色第一次出现波动:“他们怎么会......”
话音未落,整座坛城剧烈震颤,曼陀罗纹阵中央裂开深不见底的黑洞,从中飘出无数发光的碎片。陆惊鸿瞳孔骤缩 —— 那些碎片竟是齐家打捞队的深海探测器残骸,每块金属上都布满类似虫蛀的孔洞,与橡胶树桩上的痕迹 identical。
“不好!”他抓起格桑梅朵的手冲向穹顶缺口,杨公盘在掌心发烫,“陈家想把马里亚纳海沟的毗卢祭坛能量导到这里,可他们不知道所罗门家族在探测器里下了......”
黑洞突然喷发强光,陆惊鸿眼前闪过最后一幕:陈墨惊恐的脸被强光扭曲,玛尔巴手鼓上的人皮眼睛流出黑血,鼓点声中混杂着时轮金刚派的梵文咒语。紧接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将他拽向黑洞,坠落过程中,他仿佛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自己 —— 在 1987 年的富士山巅悬挂五帝钱,在 1997 年的香港中银大厦布置三尖八刃阵,在 2008 年的汶川用杨公盘稳定地脉......
当意识即将消散时,他突然听见格桑梅朵的惊呼,以及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笑:“陆先生,又见面了。”那是陆雪霁的导师,那位总戴着金丝眼镜的瑞士学者,可他此刻的语气里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冰冷韵律。
黑暗降临前,陆惊鸿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掌心的地师纹章正在裂开,露出下方隐藏的、与河图玉珏 identical 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