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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殇之录 > 第28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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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的铜炉里焚着百合香,我对着鎏金铜镜描眉时,指尖忽然一抖,黛色眉笔在鬓角拖出一道细痕,像极了去年冬日檐角挂着的冰棱——剔透,却也易碎。

皇上第一次见我是在御花园。那时我正蹲在太湖石旁捡玉兰花瓣,青石板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抬头时,恰好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目光太过灼热,烫得我膝盖一软,竟忘了行礼。后来听碎玉说,皇上盯着我看了足足一盏茶工夫,连随侍的李公公都悄悄抹了眼角——因我这张脸,竟与三年前病逝的先皇后有八分相似。

封贵人的旨意来得猝不及防。碎玉捧着明黄色的诏书直掉眼泪,说咱们做宫女的,熬上十辈子也盼不来这样的福气。我摸着案上那套羊脂玉茶具,想起前几日在御书房外扫雪,隔着窗纸听见皇上与内阁大臣议事,声音里带着三分疲倦:\"皇后最爱这套茶具......\"原来有些缘分,从一开始便写好了注脚。

咸福宫的炭火总是烧得极旺,皇上常带着江南进贡的云锦料子来看我,亲自给我簪东珠步摇,说这颜色衬我。有次他喝醉了,揽着我的腰往软榻上带,嘴里呢喃着\"婉宁\"的名字。那是先皇后的闺名,我在碎玉那里听过无数次,连带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仿佛成了另一个人。

有孕的事是太医院院正亲自来诊的。那日阳光极好,我靠在廊下嗑瓜子,看碎玉逗弄皇上新赏的波斯猫儿。院正的胡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芦苇,连说\"可喜可贺\"。我摸着小腹轻笑,想着等皇上从畅春园回来,该用怎样的语气告诉他这个消息——或许该摆上他爱吃的栗子糕,再穿上那袭他赞过\"最似初遇\"的月白襦裙。

可消息终究没能传出去。夜里喝了碗安胎药,腹痛如刀绞时,我看见碎玉举着烛台浑身发抖,床前的地砖上蜿蜒着暗红血迹,像极了皇上赏我的那支珊瑚簪。太医院说我误食了麝香,可咸福宫的香灰我每日都亲自过筛。碎玉被拖出去时喊着\"是长春宫的人\",声音戛然而止的那刻,窗外的雨刚好砸在芭蕉叶上,啪嗒一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子。

真正的劫难是在小产后第七日。皇上掀翻了我屋里的博古架,青玉笔筒砸在我脚边时,飞溅的碎屑划破了脚踝。他捏着那封所谓的\"通敌奏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朕待你如珠如宝,你却如此狼子野心!\"墨字在宣纸上洇开,像极了他初次见我时眸中的惊涛,只是如今,浪里全是刺骨的冰。

冷宫的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碎玉被发卖前塞给我一块桂花糖,说这是最后一次偷拿御膳房的点心了。我含着糖看漫天飞雪,忽然想起咸福宫的暖炉,想起皇上给我编花环时指尖的温度。原来帝王的爱真如镜中月,看得清,却永远触不到。

流放的旨意下来那日,我隔着门缝看见李公公带着人往咸福宫搬东西。有个小宫女捧着我的螺钿妆奁,胭脂盒掉在地上,艳红的膏体滚进雪里,像极了我从未出生的孩儿。他们说我父亲在边境与敌国暗通款曲,可我知道,不过是长春宫那位的父亲想给儿子谋个总兵的位子。皇上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亲手掐断所有情分的理由。

夜里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六岁,刚进宫的那个春天。御花园的玉兰花正开,我蹲在太湖石旁捡花瓣,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这次我没有抬头,任花瓣落在发间,像落在岁月里的一场雪。原来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个替身,替别人承欢,替别人受难,连心都要替别人碎上一回。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月光漏进来,照亮了墙上不知谁刻的字:\"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摸着小腹轻笑,那里已经平了,就像从未有过那个人来过。窗外的梅树开了,我折下一枝插在破瓷瓶里,忽然想起皇上曾说,这梅花像极了先皇后鬓边的雪。

原来有些故事,从开头便写好了结局。我是替身,是棋子,是帝王遗憾的注脚。可那又如何呢?至少在某个瞬间,我曾见过他眼中的星光,哪怕那星光从来都不属于我。

晨雾漫进来时,我听见远处传来钟鼓之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而我,终于可以不再是别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