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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殇之录 > 第22章 花期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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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梨花开到第七日,沈砚之在护城河捞起了温若拙的绣鞋。

鞋面绣着半朵残荷,针脚凌乱得不像出自相府千金之手。他攥着那只鞋站在梨树下,想起三个月前她靠在他肩头说:\"待梨花落尽,我便穿这双鞋去看你练兵。\"

如今梨花落了满地,像极了她嫁衣上的霜雪。

温若拙是镇东将军之女,沈砚之是新科武状元。两人定亲那日,她偷溜出府去看他射箭,弓弦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她却拍着手笑出小梨涡:\"沈将军将来要带我去塞北看雪!\"

他记得自己当时红了耳根,把汗湿的帕子藏在身后,却在她转身时,鬼使神差地替她拂去发间的柳絮。春光明媚里,她耳尖的薄红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好看。

变故发生在立夏。北疆告急,皇帝急召沈砚之挂帅出征,却在送行宴上,赐了温若拙一杯毒酒。

\"相爷弹劾你私通外敌。\"皇帝指尖敲着玉杯,目光落在温若拙苍白的脸上,\"若你饮下这杯'忘忧散',朕便允你随夫出征。\"

沈砚之攥紧腰间的佩剑,听见温若拙轻声道:\"陛下可曾记得,当年臣女的父亲为救陛下,曾以身为盾挡下三支箭矢?\"殿中烛火摇曳,映得她的影子在金砖上晃成薄纸,\"如今不过是要臣女一条命,又有何难。\"

那杯酒她喝得极慢,每一口都像在饮尽前尘。沈砚之想冲过去夺下酒杯,却被御林军按在地上。他看见她冲自己笑,指尖悄悄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他们的暗号,代表\"等我\"。

三日后,大军开拔。温若拙戴着帷帽坐在马车里,咳嗽声透过帘子刺得他心口发疼。他派军医去诊脉,回报说是心疾发作,可他知道,那是毒发的征兆。

\"别担心。\"她掀开帘子,递给他一袋蜜饯,\"是你最爱吃的桂花味,我特意让厨房做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睫毛下淡淡的青黑,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偷拿他的兵书去垫花盆,被他发现后,也是这样讨好地笑。

大军行至玉门关时,温若拙已咳得说不出话。深夜他巡营归来,看见她倚在帐篷前,手里攥着半块玉佩——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他送她\"长命\",她回他\"百岁\"。

\"砚之......\"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恐怕......等不到塞北的雪了。\"

他猛地抱住她,嗅到她发间隐约的药味。那是皇宫特制的毒药,无解。他想起临行前相爷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阴谋——皇帝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要他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凋零,从此断了软肋,做个只懂杀人的机器。

\"不会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已派人去寻神医,你再等等......\"

她摇头,将玉佩塞进他掌心:\"替我去看......看那漫山的格桑花。\"她的血滴在他衣襟上,绽开暗红的花,\"还有......替我告诉父亲,女儿不孝......\"

话音未落,她便软软地倒进他怀里。沈砚之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把钝刀在剜他的心。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她在假山后吓得他一跳,说要嫁给他做将军夫人,当时他把脸埋在她发间,闷声说\"好\"。

如今她终于成了他的夫人,却永远地闭上了眼。

温若拙的葬礼在端午那日。沈砚之替她换上婚服,那件她绣了三个月的嫁衣,上面的并蒂莲还未完工。他将半块玉佩放进她掌心,用自己的佩刀割下一缕头发,缠在她腕间。

\"若拙,等我打完这仗,就来陪你。\"他吻了吻她冰凉的额头,忽然发现她耳后有颗淡红的痣,以前他总说要给她点上,如今终于如愿。

大军攻破匈奴王庭那日,长安传来消息:相爷谋反,满门抄斩。沈砚之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温若拙临死前比的\"三\",原来不是\"等我\",而是\"杀父\"。

他班师回朝那日,长安百姓夹道欢迎。他骑着高头大马经过相府旧址,看见断壁残垣间开着一丛野菊,像极了她簪过的那支。

皇帝亲自到城门迎接,笑容慈祥得仿佛忘了当年的毒酒。沈砚之在金銮殿上跪下,听见自己说:\"臣有一物,要献给陛下。\"

那是温若拙的绣鞋,鞋底用金线绣着\"君辱臣死\"四个字。殿中忽然寂静,皇帝的脸色瞬间惨白。沈砚之想起温若拙曾说,她的母亲是被皇帝逼死的,父亲忍辱负重二十年,只为给她报仇。

\"陛下可还记得,\"他抬头看那鎏金蟠龙柱,阳光从檐角漏进来,照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十年前那个雪夜,是谁替您挡下了刺客的刀?\"

皇帝猛地起身,珠帘晃动间,沈砚之看见他眼底的惊惶。当年的真相渐渐清晰:温将军救驾有功,却因知晓皇帝弑兄夺位的秘密,被相爷设计陷害。而温若拙,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颗棋子,却仍笑着饮下毒酒,只为换他一线生机。

\"你想怎样?\"皇帝的声音带着颤抖。

沈砚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温若拙用最后一丝力气刻的\"勿念\"。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有悲凉,有释然:\"臣只想去玉门关外,替亡妻看一场雪。\"

三日后,他辞了官职,背着温若拙的骨灰踏上塞北之路。行至当年她病倒的地方,忽然下起大雪。他跪在雪地里,打开骨灰坛,任雪花落在上面,恍惚间看见她穿着嫁衣向他走来,鬓边别着一朵盛开的梨花。

\"若拙,你看,\"他抓起一把雪,任它在掌心融化,\"塞北的雪,比长安的梨花还白。\"

风卷着骨灰掠过沙丘,在空中划出一道苍白的痕。沈砚之忽然想起她曾说过的话:\"人生苦短,若不能与心上人共赴白头,便是负了这一场花期。\"

他握紧空了的骨灰坛,任由泪水砸在雪地上。原来最痛的承诺,不是说出口的\"一生一世\",而是明知无法兑现,却仍要在记忆里死守着那个永远等不到的人。

雪越下越大,他看见远处有株格桑花在风中摇曳,像极了她生前最爱的那支步摇。沈砚之张开双臂,任由雪花落满肩头,这一次,他终于能在漫天飞雪中,与他的姑娘,共赴白首。

只是这一场雪,终究是迟了十年。而他们的花期,早已在命运的寒冬里,凋零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