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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坯房的灶房里,一盏油灯的火苗在灶膛暖光的映衬下显得微弱。灶台上的铁锅冒出腾腾热气,玉米面粥在锅里翻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给这寒冷的冬日傍晚添了些许暖意。

冯化成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势猛地蹿起,映红了他满是疲惫却又透着温和的脸。

又过了片刻,火势小了,然后起身开始将蒸好的馒头和菜往餐桌上端,孤寂的乡间,笼罩着让人恐怖。

他拿着油灯,进了卧室,轻轻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周蓉,轻声唤道:“蓉,起来吧,饭做好了。”

他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天劳作的疲惫。

周蓉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疲惫与茫然。听到冯化成的声音,她挣扎着起身,靠在床头,微微蹙着眉,似乎连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挣扎着睁开眼,昏黄的光线下,冯化成沾着灶灰和汗渍的脸庞显得格外憔悴,肩颈那道被扁担压出的暗红印痕在油灯光下格外刺目。

她喉咙发紧,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艰难地应了一声,撑着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

桌上,二合面馒头静静摆在竹箩中,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粗糙的质地显得格外刺眼。两个海碗中盛着黄色的玉米糊糊,两个菜,炒白菜和萝卜看上去没有食欲。

冯化成将碗筷摆好,周蓉伸手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干涩的口感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白面仅占两成的馒头,吃起来带着明显的颗粒感,难以下咽。她不得不赶紧喝一口玉米粥,让那温热的液体将馒头顺下去。

周蓉不禁想起以前吃的二合面馒头,那时白面至少能掺六成以上,口感细腻,与如今这粗糙的馒头简直天壤之别。

曾经她以白面馒头和大米饭为主食,哪里想得到如今这样的馒头竟成了最好的食物。她抬眼看向对面的冯化成,只见他面前只有一个二合面馒头,旁边还放着一个高粱面窝窝头。

白菜和萝卜摆在一旁,上面星星点点的油花,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只能起到些许点缀作用。食用油在这个地方实在稀缺,村里每家每户每月也就只能分到二两左右。

周蓉默默吃着。饥饿感驱赶着疲惫,让她又伸手去拿第二个馒头。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表面时,她顿住了。

目光扫过冯化成手中那干硬的窝窝头和他明显清瘦下去的脸颊。她默默将手中的馒头用力掰成两半,一半留在自己碗边,另一半递了过去。

“你…今天挑粪最累,多吃点。”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动作有些生硬。

冯化成愣了一下,看着递到面前半块馒头,那粗糙的断面像是在无声诉说生活的粗粝。

心头一热,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周蓉的手,说道:“蓉,家里二合面不多了,高粱面还够。咱得省着点,再说这条件,比我以前劳动改造的时候强多了。”

他拿起那个深棕色的高梁窝头,用力咬了一口,干涩的碎屑簌簌落下“真的,这条件,比我以前的劳动改造,强太多,至少现在能吃饱,活也没以前那么累。”

他咽下那口刺嗓子的窝头,眼神望向跳动的灯火,仿佛看到了更远、更暗的过去:

“没遇见你之前,在黔省劳改农场…能吃上杂粮面,那是过年才有的盼头。平常就是野菜团子,粗磨的高粱面饼子,硬得像石头,还总不够吃。

数九寒天,睡的是四面透风的窝棚,几十号人挤在板房里,冻得骨头缝都疼,抱成一团也暖不过来。

那活…比现在重十倍。动不动就…”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又用力咬了一口窝头,仿佛要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都嚼碎了咽下去。

火光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那平静的语气下是深埋的苦楚。

“现在,”他转向周蓉,声音柔和了些,“虽比不上咱们在前段安稳的日子,但…心踏实了。不用整天担惊受怕,没缺衣少食,这农活,我这把骨头还扛得起。”

他看着周蓉苍白疲惫的脸,眼中满是心疼,“就是苦了你…从小没受过这份罪。你生来就锦衣玉食,哎,我连累了你,如今…但这也好,蓉,这世道的艰辛,算是对我们的考验,得认。”

周蓉默默放下手中的半块馒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桌面,突然开口说道:“我给父亲和家里写了好多信,可全都被拦截在省知青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事,冯化成是知道的,刚被押到这监视劳动改造,周蓉每天回来,会哭泣到深夜,在油灯下,泪水会咽湿一大片信纸,字里行间,诉说着苦难,乞求着家人救她于水火。

但信从村委带出,杳无音信。直到前些日子,省知青办有干事来村将周蓉叫。

“知青办的干事带着被拦截下来的信,将我叫到村委会,警告我别再写了,说我们被监视劳动改造,没有通信权利。”周蓉在诉说当天的情况。

冯化成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周蓉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周蓉抬起头,看了眼憔悴的冯化成,挤出一丝苦笑,继续诉说着。

那天我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哀求他,:“我说,同志,求求你你,告诉我父母和哥哥的情况,我想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我爸,我哥,…他们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的情况?他们…还好吗。”

冯化成轻轻拍了拍周蓉的手,他可以想象当时周蓉的绝望和卑微,这对曾经骄傲的她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事。

周蓉平复下心情:“那知青办干事说,当初我和你结婚的时候,知青办就把我的事通知了他们所在单位,可有人把这事压了下来,没有张扬。”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这次,我们俩罪名太严重了,欺骗组织、逃避劳动改造、生活腐化、大搞资产阶级享乐,还勾结黑市分子,破坏社会主义经济。本来是要坐牢判刑的,还是有人求情,才从轻处罚,改成监视居住、劳动改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

“那干事告诉了我,,父亲因为我背了处分,也被监督劳动改造。哥哥周秉义,被从军校退回原建设兵团……”周蓉说到这里,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冯化成心疼地将周蓉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抚她崩溃的情绪。

周蓉在冯化成怀里抽泣了一会儿,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又开口问道:“我也问了母亲和周秉昆的情况,他看我的眼神很古怪,然后告诉我,周秉昆进了北机厂技术部,说那单位级别高,革委会管不了。而我母亲,在街道邻里中有些好名声,街道办也就口头批评两句…!”

“哎,”她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土墙上摇曳跳动的、被油烟熏黑的灯影。

父亲被监督劳动…哥哥被军校退回兵团…这些消息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支撑。巨大的愧疚和痛苦瞬间将她淹没,几乎窒息。

只有弟弟周秉昆…北机厂技术部?那单位…

冯化成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将那个掉落的馒头捡起,拂去灰尘。

他拉着失魂落魄周蓉的手,低声安慰分析,语气带着诗人特有的抽丝剥茧般的冷静:“蓉蓉,别慌。你看,我们没坐牢,是‘有人求情’;

秉昆能进北机厂技术部,而且革委会管不了…这保我们的人,能量不小。我猜…”他目光深沉,“只能是蔡晓光。”

“晓光?”周蓉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对。”冯化成点头,“只有他,背景够深,路子够广,而且…他是你…朋友,也真心实意想护着你。他保住了我们,也保住了秉昆没受牵连。只是…你父亲和哥哥那边,恐怕他使不上力,或者…有些事他也没法完全左右。”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将那个沾了灰的馒头轻轻掰开,将相对干净的部分递给周蓉,“吃吧,蓉蓉。活着,才有希望。晓光…还在外面。”

周蓉陷入回忆,蔡晓光有些遥远了,但眼中又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看着冯化成,喃喃说道:“晓光……如果真的是他,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再联系上他,可惜,我来黔省插队后,就和他断了联系”她深深叹了口气。

冯化成也眉头紧锁,愁眉不展,将周蓉搂得更紧了些,说道:“先别想那么多了,当下咱们得好好度过这难关。等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过段时间,会宽松一点…。”

两人相拥而坐,在这简陋的屋子里,面对生活的苦难,他们的眼神中既有对家人的担忧,又有对未来的迷茫,但彼此的依靠,让他们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抓住了一丝温暖与希望。

未来如同这深沉的夜,望不到尽头,唯一能做的,只有熬下去,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熹微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