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歌的指尖在最后一根琴弦凝滞时,老魔的骨爪已刺破她颈侧肌肤。
一滴血珠悬在寒芒之上,映出三千青丝寸寸成雪的瞬间。
\"碎。\"
琴弦断,发间银铃无声炸裂。每一片碎玉都化作囚魔音刃,将战场切割成《广陵散》的残谱。
她燃烧的寿元在虚空凝成霜色火纹——那是慕云华教她的第一支曲子,《雪夜问心》。
石破天咧嘴一笑,青铜肌肤寸寸龟裂。
刻满《山河赋》的脊梁发出龙吟,他抡锤砸向自己心口,筋骨爆鸣如雷:
\"这一锤,敬我碣石儿郎!\"
\"轰——!\"
撼地锤迸发刺目金芒,锤风掠过处,天穹裂出蛛网状纹路。
三百里外修士七窍流血,竟是被纯粹的力道震出天道涟漪。
老魔血盾炸散时,七国亡魂凝成的黑莲堪堪护住心脉。
苏夜歌染血的唇轻启:\"囚。\"
七根冰弦自虚空浮现,将老魔钉在乐谱间。
石破天单膝跪地,咳出的血珠凝成赤玉,却仍攥紧锤柄——那上面九万六千道刻痕,此刻正与护城大阵共鸣。
风止时,一缕断发飘落。
苏夜歌的白发拂过老魔凝固的狞笑,发梢却突然被一粒飞来的山楂核击中——
陆归尘站在城墙裂痕处,指尖还沾着糖霜。
老魔狂笑,骨爪撕开胸膛,七道黑血喷涌,凝成《七煞血遁》符箓。
\"本座要走,谁能拦——\"
话音未落。
白霜抬手。
\"啪。\"
一记耳光。
不是打向老魔。
而是抽在了空间上。
十万里外,血遁中的老魔突然凝固。
他的身形如被无形巨手攥住,一寸寸从虚空中扯回原处。
空间在他周身坍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不……可……能……\"
老魔的喉咙被挤压变形,声音断断续续。
白霜甚至没看他。
她只是轻轻收拢五指。
\"砰!\"
老魔的肉身炸成血雾,元神却被冻结在半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白霜指尖一挑。
一缕月光落下。
不是天上的月。
是黄泉的月。
老魔的元神如薄纸遇火,无声焚尽,连灰烬都未留下。
石破天张大嘴,手中的撼地锤\"咣当\"掉在地上。
苏夜歌的白发定格在由雪转墨的瞬间,瞳孔微缩。
而陆归尘,只是轻轻吹了吹掌心并不存在的灰。
\"糖葫芦,凉了。\"
他遗憾道。
老魔灰飞烟灭,战场却仍萦绕着五百亿亡魂的呜咽。
陆归尘抬眸。
只一眼——
天地寂静。
整座苍穹界的风都静止了。
他指尖轻点虚空,脚下大地无声裂开。
一座横跨三界的白玉桥自幽冥升起,桥身刻满《地藏本愿经》,每一笔划都流淌着轮回金光。
桥头,白莲绽放,莲心托着一盏青灯,灯焰中映照众生悲欢。
\"开。\"
陆归尘轻语。
冥界之门轰然洞开,黄泉路铺展千里,沿途彼岸花摇曳,每一朵都绽放着亡魂生前的记忆。
白玉桥身上的《地藏本愿经》突然活了过来。每一个梵文都化作人影:
三岁稚儿攥着半块糖糕死在逃难路上;
白发老妪用身子护住怀里的孙儿直到化为白骨;
新婚将军将妻子的发簪刺进自己心口,只为不被炼成尸傀;
盲眼琴师至死都抱着那张没来得及送出的《贺新婚》曲谱;
陆归尘双手合十,诵咒时,额间浮现一道从未示人的金色法印。
他唇间微动,诵出地藏真言——
\"唵 哈 哈 温 三 摩 地 梭 哈。\"
咒音落下,五百亿亡魂身上绽放金色光芒。
【唵】
音节吐露的刹那,陆归尘脚下绽开一朵十二品金莲。
莲瓣舒展间,五百亿亡魂眉心的怨气锁链应声而断,如同冰雪遇初阳。
【哈】
第二字出口时,他袖中飞出一串菩提子。
每颗珠子映照一方小世界,将战场上所有残破的魂魄温柔包裹,如母亲轻抚婴孩。
【哈】
重复的音节引发天地共鸣,整座碣石城的屋檐铃铛无风自动。
那些被炼成怨婴的魂魄突然舒展四肢,恢复成安睡的模样。
【温】
当这个字回荡在九幽时,忘川河底沉浮千年的执念突然上浮。
某个修士的残魂抱住道侣的虚影,终于松开紧握三百年的定情玉佩。
【三】
三声钟响自虚空传来。第一声洗去记忆里的血火,第二声抚平生前的伤痛,第三声落下时,所有亡魂都露出了此生最幸福时刻的笑容。
【摩】
陆归尘指尖浮现\"卍\"字金印,轻轻按在虚空。
冥府十万阴差手中的锁魂链突然开花,变成引路的灯笼。
【地】
大地深处传来龙吟,九条功德金龙衔着往生经卷腾空。
每片龙鳞上都刻着一位亡魂的来世因果,闪烁着温和的金光。
【梭】
音节化作金桥,连接今生与来世。桥上有老翁放下柴担,有将军卸下铠甲,有修士散尽修为——所有人都变回了最初纯净的模样。
【哈】
最终字落下时,陆归尘的瞳孔完全化作金色。
五百亿道往生光芒冲天而起,在云端结成\"南无地藏王菩萨\"的七彩梵文。
咒音结束后三息:
白霜的剑鞘上凝结出露珠,每一滴都映着轮回景象。
石破天的撼地锤不知何时开满了往生花。
苏夜歌发现自己的本命琴弦上,多了九道金色纹路。
天,开始下雨。
陆归尘轻轻摊开手掌,一滴雨悬在掌心。
那不是雨。
是五百亿个未说完的故事。
每一滴雨珠,都映照着一个生灵的一生——
有稚子捧雪,有老农耕田,有将士横刀,有少女折花……
雨落之处,亡魂驻足,仰首望天,泪流满面。
雨滴坠落的瞬间:
某个雨珠里,母亲将婴孩抛向安全的刹那,自己却被血焰吞噬。
那孩子如今正在碣石城卖糖葫芦。
某个雨珠里,少年修士自爆金丹时,储物袋里还装着给师妹买的胭脂。
某个雨珠里,老乞丐用最后半块饼喂流浪狗的画面,与此刻冥府门口摇尾等待的狗魂重合。
每一滴雨都在诉说:
\"我想活下去。\"
当第一滴雨落在石破天的玄甲上时,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突然跪了下来。
雨滴里,
一个裹着补丁棉袄的小女孩,在雪地里用体温焐着半块红薯。
她死了,红薯还是热的。
白霜的挽月剑鞘接住一滴雨。
里面映着:
青衣剑客折剑为誓,替师兄镇守山门三百年。
最后一日,他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化作一缕清风。
苏夜歌的囚音盏盛住一滴雨。
盏中浮现——
年轻城主亲手点燃粮仓,火光中数万百姓得以渡过寒冬。
史书却只记下\"暴虐无道\"四字。
雨幕中闪过卖糖人的老翁临终前,把最后一只凤凰糖人塞进流浪儿手里;
私塾先生用身体堵住坍塌的学堂,脊梁弯成一座桥
新嫁娘的红盖头飘在洪水中,盖住了啼哭的婴儿
天空中有几滴特别的雨珠:
元婴女修自碎金丹,只为给灵宠续命三日等主人归来;
少年放弃登仙路,背着重病的母亲走遍天下求药;
老丹师耗尽寿元炼出一炉\"无用\"的丹药——只是为了让失明的道侣再看一次花开。
最轻的一滴雨里:
盲眼琴师临终前,指尖在虚空弹完最后一曲。
曲终时,千里外他惦念的那个人,莫名落下一滴泪。
最重的一滴雨里:
妖王剜出内丹镇压火山,岩浆凝固的瞬间,他想起当年答应带小狐狸去看的桃花,终究是失约了。
轮回桥畔,陆归尘站在雨中,衣袖翻飞间:
战死的将士们卸下铠甲,终于露出笑容。
枉死的书生们放下笔墨,魂火重燃。
所有的母亲都找回了自己的孩子。
当五百亿个未完成的愿望同时被实现时,整座轮回桥绽放出比朝阳更温暖的光。
冥府深处,亡川河水突然倒流。
奈何桥剧烈震颤。
十殿阎罗的冠冕齐齐崩裂一道缝隙。
十殿阎罗猛然起身,手中判官笔颤抖。
\"快!安排投胎!\"秦广王厉喝,\"这位……不可怠慢!\"
阴司们手忙脚乱,生死簿无风自动,为五百亿亡魂重定轮回。
秦广王手中的生死簿自动翻页,墨字改写:
\"特许五百亿魂,来世必逢盛世。\"
孟婆汤锅自行倾覆,汤水化为甘霖:
\"准尔等带着今生记忆转世。\"
陆归尘垂眸,一滴雨再次落在他掌心,映出一位母亲临终前紧抱婴孩的画面。
他轻轻叹息,翻掌——
雨滴坠地,化作一朵白莲,飘向轮回桥尽头。
白霜静静望着他,冰眸深处似有涟漪。
当最后一缕怨气消散时:
某个雨珠里的姑娘终于穿上了嫁衣;
某个雨珠里的书生考中了状元;
某个雨珠里的孩童吃到了第一块糖;
雨停时,石破天的锤头上开出一朵小白花
白霜的剑穗莫名多了一枚铜钱——正是那青衣剑客当年买酒缺的一文钱。
苏夜歌的囚音盏里,多了半阙从未听过的安眠曲。
陆归尘转身离去时,冥府十万阴差齐齐躬身。
他走过的地方,有几株彼岸花悄悄变成了白色。
陆归尘收回目光时,一滴金色的泪坠在轮回桥上。
那滴泪里,映着五百亿个来世的微笑。
白霜的剑鞘突然结满霜花——这是她六千年来第一次控制不住剑气。
石破天这个铁汉,此刻正用撼地锤抵着额头,肩膀颤抖。
苏夜歌的白发不知何时已全部恢复,唯有一缕变成了透明色。
那是她替某个亡魂,流了本该流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