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掠过宛城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林晓握着财务报表的指尖突然发冷。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母亲的来电显示像团模糊的光斑。
她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裹着浓重的鼻音:\"晓儿,赵大海走了...\"
钢笔从指间滑落,在报表上洇开墨痕。
林晓望着窗外,恍惚看见赵大海通红的醉眼,崔英蜷缩在灶台边的身影,还有二叔林二亮挥出拳头时青筋暴起的手背。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带着潮湿的腥气。
\"后事...谁处理的?\"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你二叔。\"母亲叹了口气。
\"天没亮就去了赵家,帮着擦洗、换寿衣。崔英也跟着忙前忙后,给做了最后一顿饺子...\"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噎,。
村里人都在说,当年的仇,到底是化开了。\"
林晓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想起赵大海跪在林家院子里咳血的模样。
那时他凹陷的眼窝里盛满忏悔,枯槁的手在空中虚抓,像溺水者徒劳地伸向岸边。
此刻那个暴戾的身影与灵堂里的遗照重叠,竟让她生出荒诞的恍惚感——原来再汹涌的恩怨,终将被一抔黄土掩埋。
下班时雨已经停了。
林晓漫步在园区外,看行色匆匆的人群,似乎都在奔跑,没有停息。
手机突然弹出任宽的消息:\"又在加班吗?别太晚,注意身体。\"
这些温暖的碎片在脑海中盘旋,却始终融不化林小心里那层坚硬的冰壳。
回到宿舍,林晓翻出童年的相册。
泛黄的照片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笑。
不知不觉,角色已发生了改变,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豆豆。
林晓蜷缩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记忆突然又闪回离婚那天,相爱时,把未来描绘得如何璀璨如星河,
可当柴米油盐浸透了誓言,那些炽热的承诺竟脆得像冬日的薄冰。
第二天早上,林晓还没起床,就被豆豆的电话通话唤醒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融化了林晓:\"妈妈,我又想你了!\"
林晓笑着擦掉眼泪,温柔的说:“宝贝,妈妈也想你了,在家要听外公外婆的话。”
“我可听话了……。”电话突然就挂断了,林晓放下电话,总觉身上有千斤重量。
自己为何还是放不下呢?
她想起林二亮粗糙的手掌抚过崔英鬓角白发时的温柔。
或许恩怨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像林家沟的老槐树,伤痕累累的树干上依然能开出洁白的花。
周末,林晓又回了林家沟。
村口的老槐树叶子落了大半,树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正议论着赵家的事。
\"二亮真是仁义,,给仇人披麻戴孝,这事儿搁谁身上都难。\"
林晓回到家,没看到父亲和二叔他们,问起母亲。
母亲先是摇了摇头,嘴里不满的唠叨着:“多余!吃饱了撑的。”
细问之下,才知道,父亲和二叔他们去给赵大海立碑了。
尤其父亲,他认为好人要做做到底,他赵大海无儿无女,埋下后,要不了几年就会真成了黄土,无影无踪。
林晓也没有劝母亲想开些,经历不同,认识也不同,听她倾诉下就好。
她蹲下亲了亲豆豆,让他留在家里,就准备去找下父亲他们。
走进赵家老宅时,正看见林二亮蹲在地上擦拭墓碑。
深秋的风卷起他的衣角,墓碑上\"故人赵大海之墓\"几个字擦的鲜亮。
崔英捧着花束走来,发间别着朵白色的野菊花:\"晓儿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墓碑上,平静得如同村口的老井,\"你二叔说,人死了,债就清了。\"
林二亮直起腰。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神却格外清亮:\"当年我恨透了他。\"
他的手指抚过碑上的刻痕,\"可看着他咽气前的样子...人啊,活着的时候争来斗去,死了不过一捧灰。\"
夕阳的余晖洒在坟头,林晓突然又想起马天宇。
想起他醉酒后摔碎的相框,想起他升职后越来越冷漠的眼神,想起离婚时他说\"别耽误彼此\"的决绝。
这些回忆不再像利刃割心,而是化作轻飘飘的柳絮,被风一吹就散了。
当晚,林家小院的油灯格外明亮。
林大明抿着米酒,难得地笑了:\"你二叔这事,让村里人都服了。\"
他转头看向林晓,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晓儿,日子还长,别总把自己困在过去。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极了母亲年轻时哼唱的摇篮曲。
她终于明白,原谅不是软弱,而是放过自己。
释怀不是遗忘,而是与岁月和解。
临走前,林晓陪着二婶去了趟赵大海的坟头。
坟前的野菊花在风中摇曳,她放下一束雏菊,轻声说:\"好好安息吧。\"
回程的大巴车上,她打开手机相册,删掉了最后一张与马天宇的合照。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