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正月二十七,夜。
篝火的光映在林区保卫科科长的脸上,将他眉骨下的阴影拉得极深。
他摘下手套,从怀里掏出个红皮笔记本,上头印着烫金的“林区安全生产”字样。
“王谦同志是吧?”科长嗓音沙哑,像是常年被林场风雪呛的,“听说这两头野猪是你打的?”
王谦点点头,余光瞥见村长和赵铁柱在科长身后拼命使眼色。杜小荷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边,手指悄悄勾住他的衣角。
科长翻开笔记本:“二道沟离新开辟的3号伐木区只有两里地。这群野猪要是窜过去,伤着工人,那就是重大生产事故。”他合上本子,突然话锋一转,“听老赵说,你能掐踪?”
火堆旁的人群一阵骚动。王谦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自己背上,连杜小荷勾他衣角的手指都紧了紧。
“会一点。”王谦斟酌着词句,“主要是狗好。”
科长笑了,眼角堆起皱纹:“年轻人挺谦虚。”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套,“这样,你组织人手把这群野猪处理了,我们保卫科给你请功。”
人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王谦还没开口,民兵连长就挤上前:“领导,要是真能除害,能给咱屯批点化肥指标不?”
“老刘!”村长急得直拽他袖子。
科长却摆摆手:“物质奖励肯定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谦,“要是表现突出,特批招工也不是不行。”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滋啦一声烙在在场每个人心上。1984年,林场正式工可是铁饭碗,吃商品粮的!
杜小荷的手指突然掐了王谦一下。他回过神,发现科长正盯着他等回话。
“我得回去问问我爹。”王谦搓了搓冻僵的耳朵,“另外,要是真能请功……能不能把我爹和杜叔的临时工转正?”
火堆爆出个火星子,啪地炸响。科长眯起眼:“王建国是你爹?难怪……”他忽然压低声音,“明天中午前给我准信,过时不候。”
回赵家的路上,杜小荷一直没说话。
直到进了院门,她才一把拽住王谦:“你真要去?那可是整群野猪!”月光下,她眼眶发红,像是憋着泪。
王谦摸了摸她扎手的麻花辫:“得去。不光为招工。”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那头伤猪胃里发现的铜哨残片,“你看这个。”
哨片上的编号“7”还清晰可见。杜小荷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
“像勘探队的东西。”王谦把哨片收好,“我怀疑刘炮头和这事有关联。野猪群在3号伐木区附近活动不是巧合。”
正说着,赵铁柱咳嗽着从屋里出来:“俩孩子嘀咕啥呢?进屋!你大姨煮了醒酒汤。”
热炕头上,王谦捧着碗姜汤出神。
赵铁柱蹲在炕沿抽烟,突然开口:“谦子,你爹跟周铁山的恩怨,你知道多少?”
王谦摇头。上辈子爹到死都没提过这茬。
“七六年冬天,”赵铁柱吐出口烟圈,“林场组织清山,你爹和周铁山分在一组。后来出了事,周铁山他哥没了,你爹左腿落下残疾。”
烟锅子在炕沿磕得砰砰响:“有人说看见刘炮头那会儿在事发地转悠,可没证据。现在他又折腾黑瞎子害周铁山……”
王谦猛地坐直身子:“赵叔,您是说?”
“野猪群、黑瞎子、勘探队旧物……”赵铁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3号伐木区底下,怕是有东西啊。”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鬼手在挠。
天刚蒙蒙亮,王谦就带着两只狗崽往回赶。
杜小荷执意要送,两人深一脚浅脚地走在雪地里。小母狗被杜小荷裹在棉袄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公的那只则趴在王谦背篓里,时不时呜咽两声。
“起个名吧。”杜小荷突然说。
王谦想了想,指着小公狗胸口那撮白毛:“叫‘闪电’咋样?跑起来像道黑闪电。”
“土死了!”杜小荷噗嗤笑了,低头蹭了蹭小母狗的大耳朵,“那她就叫‘绒花’,多洋气!”
快到牙狗屯时,杜小荷突然拽住王谦:“你要是非去不可……带上我。”
王谦刚要拒绝,屯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只见王建国和杜勇军带着七八个汉子,正往爬犁上装钢丝套和扎枪。
“爹?”王谦快步上前,“你们这是?”
王建国转过身,左腿的旧伤让他站姿有些歪斜,但眼神锐利如鹰:“林场来电话了。3号区边缘发现野猪群踪迹,场长特批我和你杜叔带队清剿。”
杜勇军拍了拍腰间的老套筒:“谦子,你打熊杀猪的名声传得快啊,场领导点名要你当向导。”
王谦心头一震。他看向杜小荷,小姑娘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带上狗崽。”王建国突然递过来个布包,里头是两副用自行车内胎改的弹弓,“既然端了这碗饭,就得有吃饭的家伙。”
布包底下,赫然压着一把磨得发亮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